選擇坐臥鋪大巴由青海省格爾木市去拉薩,不是我要求。被朋友笑膽粗粗的我,本身亦不願這樣去拉薩。三十多個小時預計的車程,要我這個高頭大馬的女孩子擠在那狹小如籠屋的臥鋪中幾乎動彈不得地熬幾千里連綿山路。。心焦那夙夜前行的車,未知亦不可料的路況,還有那海拔 5231米高的唐古拉山口會否引起我嚴重的高山反應。。想也辛苦恐怖。但在格爾木,無得選擇。除非豪氣一擲千去召越野車過山去。但,這便會失預算。
最後,不情不願提著大包小包,買了個氧氣袋當平安符上車。
總共廿七個小時的車程,比旅遊書講的少。。經過的地方其實有很多:格爾木河、納赤台、西大灘、昆倫山口、不凍泉、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五道梁、風火山口、二道溝、沱沱河鎮、雁石坪、唐古拉山口、安多、那曲、當雄、羊八井、堆龍德慶、拉薩。有幸安全到達,沒有遇上交通意外。但,保全了生命,卻保障不到心靈的圓滿。因為,我曾在車上所受的驚嚇,完全破壞了我這趟旅行的心情。
去拉薩的臥鋪巴原是十二點準點在格爾木發車。在前一天買車票的時候,那個老闆還叫我記得十點半報到,十一時發車。於是,在真正開車時間前的一個半時,我便像傻瓜一樣開始困在那值160多元人仔的「床位上」等開車。說「床位」,其實是三列有上下鋪,結構類似貴妃椅的「座位」:擠在裡邊想伸直雙腳,只好弓起上半身;想伸直身子,就只好曲起雙腳遷就遷就床位的狹小。。人在裡面半躺著,一點都不舒適。別太妄想,就是這樣屈就一程吧!唉,加上一袋傍身的重要物事〔藥、樽裝水、糖果、巧克力、錢、電筒、刀、護膚霜、厚外套等等〕,一雙脫下擱在床尾的鞋,一張可能一直未再洗濯過兼經過許多旅客用過踐踏過的棉被,一個枕腰的 CUSHION ,一幅又霉又舊床墊,就是緊貼著我,伴我穿過高山雪領的物事。破舊的棉被有發出陣陣不至作嘔,但還是會令人心情忐忑不安的異味。。看著被面上斑駁的污漬和零星被煙蒂灼焦的破洞,我真想大叫要命。。攪成咁,多慘情。
真濕滯,車行駛了才兩個小時,車頭便冒出嗆鼻的黑煙,壞了。〔嚇死!會著火嗎?〕
『上了架破車!』同車的乘客悻悻然罵著,一邊簇擁下車,舒展一下筋骨。要便溺的,便在山頭隨便找個位置,融入大自然。
呆在昆倫山的路段中等司機修車的兩個多小時,我,頭痛欲裂。。
停停走走,車子好不容易捱到去西大灘,司機便放下乘客喊「吃飯嘍!」。緊張又頭疼到面青青的我完全沒有食慾,亦惶於這種進退兩難的處境,宛如被賣出塞的無知蟻民。留在車上,看著司機和跟車師傅忙著在各修車店來來去去找零件修車消磨時間。疑問很多,為何不索性安排另一架臥鋪車接載我們而花無謂時間去修車呢?車這樣破,要花幾多個小時才爬到拉薩?如果車在唐古拉山壞了,我又會怎樣?看著滿手油漬的司機師傅,太多的疑慮,即使別過視線,望著不遠處的被白雪包裹著的昆倫山脈,心中依然非常懊惱。
修車順利。司機跟我說:『車行到半夜的時候,便到唐古拉山口。。但,妳現在的狀態不行!』
吃過止痛藥,人昏昏欲睡,搖著搖著,即使司機曾叮囑我不要睡〔怕我一睡不醒吧!〕,但天還未黑,人就迷糊睡去。
車廂沒有開燈,暗暗的。九點多,我被人非禮。有人趁黑,趁別人睡覺時抽水,摸腳。罵過,有人停手,但我再不敢睡。舉報又如何?車在深山中,誰會理會我?報警也找不到警察。而且,車還在風馳電掣地趕路,對啊!趕路,我能怎樣?!受了驚嚇,無助的我心中又火又委屈,卻只能縮起腳,期待早點天光。
從未經歷過這似乎無止盡的漫漫長夜。緊緊貼窗而坐,窗外刺冷的感覺滲透進來,但,我只能這樣,才使人稍稍精神一點。精神一鬆懈,便睏累得忍不住假寐,又驚醒,再假寐,再驚醒。。。煎熬。每次看錶,短針才蹓了一圈,跟我作對定還是虐待我?十點多,十一點多,十二點多,一點多,二點多。。每次驚醒,窗外窗內仍是漆黑一片,失落,也失措。彷彿這樣窩在車上過了千百年。。
勉強維持同一個如被俘虜似的坐姿,令腰背痛楚加劇。。
那些景點,那些景地,經過了,既隱沒有黑夜中看不到,亦無心看。一心只渴望快點天明,快點離開這鬼地方,快點擺脫那個人。和行兇者困在同一架車上的感覺實在難以言喻的難受。繃緊的神經也不知可持續幾耐。。胡思亂想,原已不再扎痛的頭顱,又倏地刺著我。
好心的司機趁每次停車讓乘客小便的空檔,便亮起電筒照著蝸著的我,大聲叫我這個香港女孩堅持一下,千萬不要睡覺。死亡,那一晚,實在太易了。我的生命,原來脆弱得一捏就碎。
我真的真的不想死在這只有一盞孤燈照射的地方。。即使那一束光線是如何溫熱,如何緩和我的慌張。
透過微弱的車前燈看著車道旁的暗白雪地,蒼弱的我,一點都不快樂。
明知車程的終站是我渴望旅遊多年的地方。但,我還是快樂不起來。
圖:車外連綿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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