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害怕著的
妳的死亡正緩步朝我們接近
綜合加護轉外科加護再轉內科加護短時間之內沒辦法轉普通病房了
每天在line的親戚群組裡看妳的最新近況
我已經害怕到沒有辦法在外面的時候去感受這件事
右腿壞死的部分向上蔓延
腹部肺部積水
全身水腫
腎衰竭
糖尿病和妳血管裡的細菌正在一點一點的吃掉妳
放棄治療
只用嗎啡止痛
但是今天舅舅說嗎啡劑量一旦增加情況就會急速惡化
他們說，不要讓妳痛苦
不要讓妳痛苦
「妳會痛嗎？」我今天用客家話問妳
肺部的積水已經將妳壓在床上
妳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昨天明明還叫得出我的名字、抱怨「妳老了」什麼的
每天看到妳都變成另一種樣子
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正在從別的地方把妳身上的東西一點一點的偷走
那天我無意間看到妳的腳從棉被的縫隙露出
(我一直不敢去看)
深紅褐色，就像電視上偶爾會看到的木乃伊身上的顏色
想起小時候，午睡如果睡不著
我會盯著妳滿是皮屑的腳
想著妳時常告誡我們不可以偷穿妳的鞋子，因為妳有香港腳
然後想著「這有什麼關係嘛」
如今他們都被偷走了
但妳緊握著我的手如此有力
90歲的妳，在中風之前除了糖尿病以外健康到我都很引以為傲
妳是我看過最美麗最勤勞節儉的客家女人
是妳讓我覺得自己有一半的客家血統如此驕傲
我也許真的不成熟
做什麼都不得體
像妳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告誡我不可以把書帶進廁所
但我每次都偷偷帶進廁所看報紙
惹得妳很生氣
妳常常笑著罵我兔崽子
愛頂嘴
愛偷偷在妳的廁所上大號
我很皮
沒有被打過可是有時候會被罰站
罰站還會坐在地上拿鉛筆畫牆壁
常常亂踩妳的床
有一次還把妳的眼鏡踩壞
還把妳買的饅頭丟掉
但妳一次都沒有生氣
今天Lisa姐姐紅者眼眶說
I've taken care of so many old people, she is the one who was never angry at me
although I only took care of her for 3 months, I cried when I saw her on the bed.
我因為強忍著眼淚而說不出話來
本來想要說那個神奇的饅頭故事
我永遠記得我那時候其實也以為我會被罵
而且會被罵得很慘，因為妳最忌諱浪費
但是妳都沒有生氣
今天進去的時候
姐在妳旁邊哭著
自從妳進醫院，她每天上班都沒有機會去看妳
今天一看到就是這個樣子，想必衝擊很大吧
每天會面時間都很短，大部分時間因為難過所以只能看著妳
但是看到姊哭我就覺得更不能哭了
所以今天跟妳說了特別多話
妳每次聽到我的名字都會用力的張開被分泌物黏住的雙眼
然後看看我、點點頭、握住我的手
我只能拼命地用最積極的聲音大聲對妳說「要加油喔」
然後妳用力的發出含混不清的回應聲
但是怎麼會感到這麼不足夠呢
怎麼會不能再走路了呢，明明本來這麼健康
明明是一個這麼棒的人
怎麼會到最後要承受這麼多痛
要一個人待在暗暗的加護病房裡面
也許聽著儀器運作的聲音(也許妳聽到的是巨大的沉默，因為妳耳朵不好)
然後在嗎啡作用開始失效、用藥時間卻還沒到的時候獨自忍受著痛苦
怎麼可以這樣偷走妳呢
我也只敢這樣在半夜全家人都睡的時候痛哭
可以的話給妳最多祝福
可以的話堅強起來
希望妳沒有苦痛
心無罣礙
希望妳沒有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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