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姊姊是一個鄉土劇迷！
是的！我沒有寫錯，你的眼睛也不是花了，
我那卅歲不到，台語說得坑坑巴巴的姊姊是個瘋狂的鄉土劇迷，
而且她既不愛港劇，也不哈日、哈韓，
偏偏就只相中這一股濃濃的台灣味。
說真的，我相當無法理解，甚至有時候想想還覺得丟臉，
我那正值青春年華，走在時尚尖端的姊姊，竟會像個歐巴桑似地如此著迷於鄉土劇。
而更不幸的是，我的姊姊因為工作的關係，無法每天按時收看，
於是使喚一個「家裡最沒有地位的人」替他按時錄影，整理錄影帶，自然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而誠如你所猜想的，那個「家裡最沒有地位的人」也就是敝人在下我了。
起先我為了每天得按時錄鄉土劇這檔事感到相當丟臉，
因為這個「歐巴桑行徑」背後所隱藏的共犯結構，我是怎樣也無法置身事外，即便我是千百個不願意；
後來看在手足情的份上，我漸漸地克服了我心中的障礙，
有道是「母不嫌子醜」，作弟弟的還能嫌姊姊俗氣嗎？
唉！只是當她下班回家後，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漸漸從「我回來了！」變成了「有沒有幫我錄？」時，
我才發現我自以為是的「手足情深」到頭來竟不如一群裝瘋賣傻的戲子。
此後每逢按下錄影按鈕的那刻，對我而言都是一次天人交戰，
我明確地意識到我的人格尊嚴被踐踏在庸俗的鄉土劇之下，
架上的錄影帶更是一隻隻都見證了我的羞辱啊！
這…這糠秕叫我怎嚥得下啊！
（關於「糠秕」請參考高明【琵琶記之糟糠自厭】。順便幫大家複習一下昔日大學聯考熱門考題，所謂「糟糠自厭」可不是糟和糠彼此很討厭對方；而是趙五娘自比為糠秕，心酸地將糠秕吞嚥下肚，此處「厭」通「饜」。謝謝大家！）
我私底下猜想我的姊姊之所以會對鄉土劇如此地死心塌地，必定是著了什麼道，中了什麼邪，
因為她「一心一德，貫徹始終」的程度簡直是教人匪夷所思。
比方說，先前提到我的姊姊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不在家，
所以只要見到她，自然地總會想要跟她聊聊最近的生活點滴；
只是當她的人出現在客廳的時候，通常就是她在「趕進度」的時候，也就是她的「鄉土劇時間」，
這個時候不要說聊天了，
只要你隨便發了個聲，遮了個影，干擾了她專心收看的情緒，
都免不了惹得她一陣雷霆，
哪怕漏失的只是一句對白，還是一個鏡頭，
反正打亂了她看戲的節奏與心情，根本是不可原諒的。
（我再說一次，這…這糠秕叫我怎嚥得下啊！）
好在，上帝還幫我們留了一扇窗，
只要輕輕按下REV的迴轉按鈕，
就讓她有重新培養「入戲」情緒，追蹤每一個Keyword的可能，
（天知道那裡面會有什麼Keyword？！）
不然我真不知道這筆帳她要怎樣跟我算個清。
此後，只要每逢她的鄉土劇時間，全家人莫不是噤若寒蟬，有多遠就閃多遠。
但是老實說，台灣的鄉土劇拍得真的是差勁極了！
除了劇情極度灑狗血，充斥著互相叫罵跟呼巴掌的橋段，
而那些極度不考究的服裝、燈光、佈景、道具更教人不禁納悶為什麼他們連一丁點兒「以假亂真」的企圖心都沒有。
就先說說劇中人物的服裝、造型吧！
在鏡頭裡的每個人無時不刻都是濃妝豔抹、盛裝打扮，
頭上頂著set好的頭髮，腳底踩著三吋高的高跟鞋，
就連半夜三更，甚至居家、就寢也不例外，
彷彿他們就活在一場永遠沒有盡頭的Party裡，
但是這麼問吧！「在台灣，有幾個家庭進門是不換拖鞋的？」
至於古裝劇可就更妙了，
劇中人物彷彿都不用洗澡換衣服似的，
一輩子也沒見他們換過幾套衣服；
但是如果萬一換了造型，
通常那表示出現了另外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然而巧的是這兩人之間通常還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還有，在古裝戲中最愛出現的橋段前三名就屬「女扮男裝」了，
我說請大家稍稍用大腦想一想吧！
古時候的女性可是三寸金蓮，連路都走不穩了，何況萬里尋夫；
如果是清裝戲那就更扯了，
別忘了清代男子可都受「雉髮令」的限制，
真不知道會有那個美嬌娘會願意為了尋夫頂著半個光頭，
就算有，只怕夫君見到這「禿頭」的妻子，整個人不死也昏。
至於在人物關係上，鄉土劇力行「小小世界」的口號，
她和他和她和他之間永遠有著複雜到不能再複雜的關係，
比方說A和B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但是他們同時愛上的C卻是仇人家的女兒，
而C的母親通常則是A和B的父親的舊情人，
一個不小心連C也有可能是A和B的姊姊或妹妹；
也就是說在鄉土劇的小小世界裡到處充滿著連連看的男女情愛關係以及亂倫的危機，
愛得如此辛苦，難怪全國觀眾都要為他們同聲一哭。
在生活空間上，同樣也服膺於「小小世界」的最高指導原則，
劇中人物所能夠出現的地方永遠只有那麼幾個，
因此他們總在同一間餐廳吵架，
在同一個公園互相呼巴掌，
在同一個「楊梅怡仁綜合醫院」巧遇，然後發現原來我才是她的孩子。
在鄉土劇的世界裡，
除了上述幾個少得可憐的外景地點之外，
其餘多在攝影棚內就地解決，
所以我們常常可以發現這間辦公室的格局跟另外一個辦公室十分相像，而這房間的化妝台竟然和另一個竟然是一模一樣。
不過，最奇怪的在於無論劇中人的生活是怎樣貧寒，他們所住的房間總是大得誇張。
從前司馬光在「訓儉示康」中以「僅容旋馬」作為節儉的代表，
喂！房間大到能牽著馬逛來逛去，竟然還敢說是生活節儉的人家，真不知道司馬光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過我們的鄉土劇也不遑多讓，尤其是以深為房價、地價所苦的台北人為考量，其中的荒謬實在難以令人接受。
還有，還有棚內所撘出來的病房照慣例也得大得誇張，
而且格局是一點也不像病房，
無論貧富貴賤每個人住的全是單人房，
就是健保給付之外還得多加很多錢的那種。
在天氣方面，
幾乎很少看過下雨天，
我想是除了在攝影棚內不方便下雨之外，
淋雨這檔事照慣例得留給癡情男子和失意人，
所以這檔事可不能常常發生，
否則就一點也不黯然，也不銷魂了！
只是對照來看，現實生活中我們為缺水所苦的這檔事，對他們來說似乎從來不是困擾。
還有溝通語言方面，
這也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在他們的世界裡全都只能用台語溝通，
（不過台灣阿誠倒是個例外！他們的Helen Ma跟Danny總裁總愛說些奇怪的英文。）
我倒不是說講台語很丟臉還是什麼的，
而是說這和我們小時候所看到的那種每人一口標準國語的連續劇一樣令人皺眉，因為這根本與台灣社會現實狀況不符。
在台灣，現在的年輕人大概都只會說吞吞吐吐的台語，
如果要把那些互相叫罵、呼巴掌的橋段搬演到我們的現實生活，
我想我會因為彼此的台語太破，笑到不支倒地吧！
（或許這也算是促進世界和平的一種辦法吧！）
此外在台灣的鄉土劇中最流行的走位方式就是兩個人對話到一半，其中一個人就自顧自地起身走向屋角，望著不知名的遠方說了一大堆，
這種以屁股跟人家聊天的方式在他們的世界頗受歡迎；
不過吃飯的時候，哪怕坐得再怎麼擠，
總還得有一個方位特別空下來留給攝影機，
這個時候倒是覺得屁股對著觀眾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說「戲劇表現人生」，
如果此話當真，
我真不知道他們究竟活台灣的哪一個角落了？
後記》我個人私以為這個社會沒有「世間路100問」還是「飛龍在天大會考」之類的，對我姐實在是一件不公平的事，畢竟人生能有幾個第一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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