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一指碾碎的柑橘粒,一小撮的薄荷葉,一顆孤伶伶的玫瑰乾屍。聚攏放進不鏽鋼網瓢,安置滾燙的熱水裡,時間會慢慢折磨,慢慢逼出一壺美妙的花茶。
可以放入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最新專輯《親愛的希瑟》(Dear Heather)嗎?
那是一張女人的臉,側臉,雖是側臉,倒是可以看全眼鼻嘴眉。簡單的線條,俐落刻劃出一張看似慵懶又似清明的表情。還有蓬亂的髮,黑沈佈滿六分之一的畫面。Dear Heather……
好。謝謝。聽著飄飄渺渺的樂音,啜飲淡淡幽幽的清香。
張開你的孔洞。豎起妳的汗毛。感受李歐納‧柯恩凹陷的顛逆,感受李歐納‧柯恩勃起的瘋狂。
他在對誰說話?死去的摯友F、背叛的妻子艾狄絲,以及聖女凱特琳。他為何一直說話?他只能說話,他只能說話,別無其他。雖然失敗,依舊美麗。
書中的主角遙想好友,思念妻子艾狄絲,意淫聖女凱特琳。F是「我」的啟蒙者、長者,他與艾狄絲的姦宿淫淪似乎不太激怒「我」,一切如此發生、如此接受,恍恍地掙扎一下,繼續彼此悠遊的生命旅程。凱特琳,「我」念茲在茲的女神,也由骯髒的原住民蛻變成一個聖潔的符碼。稍曾震撼的裡裡外外,埋藏著一枚枚寶藏,深深挖掘,不斷挖掘,用耳朵、眼睛、鼻子、嘴巴,一定可以感受羞辱的快感,一定可以發現殘酷的美麗。
凱特琳…啊…凱特琳……她是聖勞倫斯灣區莫霍克人,她是易洛魁處女。她是神聖的殿堂。她是新世紀的基督。她是她是上帝。她是她是所有的我們。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屄屌臍耳手眼鼻乳唇舌……她是…啊啊…凱特琳是「我」對女人的所有軀體想像,是「我」對女人的所有雜沓傾吐,是「我」對女人的所有觸摸安慰,是「我」對女人的所有美好慾望。統統集聚於凱特琳的身上,她是「我」的一切,她是「我」的救贖。
「我」感到沮喪箍緊後腦門,「我」感到巨大的頑石不斷撞擊胸口。「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攀爬臉頰,「我」的雙手抖抖顫顫失去方向。你們消失了,火花似的消失了。「我」被遺留下來。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帶「我」一起離開?「我」想念你們……F、艾狄絲、凱特琳……你們聽得到「我」的呼喚嗎?「我」恨,「我」恨你們,「我」恨自己,「我」恨……同時,「我」又懦弱地不敢追隨。
「我」不知道如何遺忘你們的臉孔,「我」不知道如何掏淨一切的愛。「我」的指尖留有艾狄絲微微的體溫,腦海裡翻騰著凱特琳的身影,耳渦裡嗡嗡響著F溫柔又狂躁的聲音。告訴「我」…「我」要怎麼放下……所有他媽的一切……
上帝愛這個世界嗎?多恐怖的食物系統!…
人類,飲食上的納粹黨!食物的核心就是死亡!…
叫死刑犯擦電椅公平嗎?…
沒有人會在車子拋錨的時候擦車窗。…
外面是什麼樣子?有所謂的外面嗎?
我是我的食慾的博物館,密閉、僵固、無法穿透。
這是便秘的殘酷孤獨,這是世界失落的方式。
──(50-51)
死亡的衣服溫暖又高貴嗎?…
我可以舔屄當作我的禮物嗎?…
癲癇患者總是很優雅嗎?…
我打手槍的時候,愛造訪我嗎?…
我可以解開我的寂寞,再度撞上一個美麗而又貪婪的軀體嗎?
──(110-111)
這並非毫無意義,當然,毋需抱持過多希望,虛擬的世界需要虛擬的手段。李歐納‧柯恩自溺於荒誕瘋癲的世界,不求解脫,或許那才是解脫的開始。一字一字建構酚醚般的醇味,味蕾洋溢歡暢與憂傷,時而愉悅、時而悲愴,倒栽似的墜入無垠淵藪。毫無援助。毋須罣礙。這是生命的本質,這是人性的無奈。
我聽到的全是痛苦的叫聲,看到的全是支離的身體。我的針拼命縫,有時候,我發現針線竟然穿進我的肉中,將我與自己的奇怪創造物合併在一起,所以我將我們撕開,然後我會聽到我自己的聲音與其他的聲音一起嚎叫,於是我知道我也是這場災難的一部份。……將自己縫進一堆廢物中,痛苦地將自己撕開來──(220)
因為割捨不下,因為遺忘不了。書中主角「我」與作者李歐納‧柯恩逐漸重疊,恍如一體兩面,訴說著張狂囈語,讀者踉蹌跌入。跌入劇作者與演繹者的曖昧景況之中,眾人不在意地扮演各自角色……繼續嚙嚅呢喃……
呢喃。他喜歡自言自語。彷彿正在跟你訴說一些什麼。一些什麼。低沈,有時瘖啞的聲音,濃濃的滄桑化解不開。老以為有人在說話。他在朗誦,詩歌。賦予的聲音的感情,咕噥咕噥,彷彿一時興起,唱歌。
《美麗失敗者》(Beautiful Losers)
作者/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
譯者/李三沖
出版社/大塊˙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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