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半齋 雙腳踏翻塵世路，一心祇讀聖賢書。

271愛的鼓勵 1訂閱站台

我跟使君這段時間都在面對同一種功課──我們身邊充斥各種同事，吝於分享知識的、渴望退休的、態度傲慢的、或者，樂意成為官員的。我帶完了一屆高三，從高一開始我就聽著，補校學生程度很差，教他們根本就是浪費，到了高二我仍然聽著，你去教日間部好了，去日間部才有發展，到了高三我又聽著，持續地聽，保持耐心得聽，他們說，他們去考四技二專也是浪費，反正都考不上。
對我，身為他們同事的我，身邊的聲音似乎也沒有減低的傾向，學生高一時我初修完碩士班的課，開始一字一句地寫碩士論文，他們說，一邊教書一邊讀書不可能寫完的啦，那一科的誰誰誰就是這樣，不可能畢業的啦！他們高二，我碩班四年級上學期，聲音劇烈得震耳欲聾，不可能的你看，寫了這麼久這麼辛苦，趕快去日間部卡位吧，不要讀了啦。十一月，我畢業了，一面畢業口考一面準備結婚，一面準備讀博士班，那些聲音逐漸苦口婆心起來，甚至帶著善良與溫柔，哪有這麼辛苦的，你碩士班都畢業了，博士難考又難讀，不要考了啦！後來我考上了台大和成大，每天都有人輪流到我身邊，唉啊幹嘛念台大阿，沒有人畢業的啦，就念成大吧，反正很近阿，哪有人神經病花這麼多錢坐高鐵的。
我去了台大，就在學生升上高三的這一年，我拼命趕課，拼命寫報告，拼命每個禮拜上日文，拼命每天晚上讀一點書，一點一點地讀，直到我博士班的課請假，全程陪學生考四技二專考試，那些聲音都還在我身邊，你神經病阿，去陪他們考還不是浪費時間──我沒有浪費時間，我把葉國良老師的報告帶去寫，在考場裏，極吵的空間裏圈點《禮記‧投壺》，那篇文章，我寫了兩萬三千字，所以沒有浪費時間。
前幾天，就在我決心從高一開始帶的前幾天，學校找我去當組長，說真的我很生氣，我對自己的國文教學並非全然自卑，甚且帶著因為努力而來的一些自信，我以為學校終於看見我對國文教學的堅持，而願意把我的公民課拿掉，讓我所有的課都是國文課，然而沒有，不是的──我無法像很多老師一樣堅辭，不是因為我願意，而是，我確實憐憫夜間部的學生，學校拋棄他們，他們困苦流離，如羊沒有牧人。
使君在台北，學校所有老師大概只有我們是這樣，兩隻小菜鳥，勞燕分飛。我們比任何夫妻都需要相處時間，然而學校不會也不敢去問資深的老師，只有我，低到地底。我問使君要不要接，我非常害怕因此而書讀不好，無法畢業──

所謂書讀不好，他說，就是像那些驕傲自大或是到處推託責任的人叫做書讀不好，你就是因為書讀好了，才會這樣愛學生，才會有這樣痛苦。

至於畢業，你覺得自己不會畢業嗎？

不，我不會。我之所以害怕，之所以不願意接任行政，都是因為我害怕輸給別人，害怕輸給那些一直在唸書的人，然而從大學畢業以後，我始終半工半讀，卻也沒有耽擱哪些事情，其中甚至有一年我是註冊組長，在組長任內，我仍然發表了符號學的論文，那也是我人生第一篇發表的論文。讀書是與自己的戰爭，殺戮的對象不是別人，如果是與自己的爭奪殺戮，那麼我想我極為擅長，我擅長善用每一秒，擅長極度的專心，擅長即使只有一秒鐘也可背單字或思考問題，擅長，擅長克服很深的孤獨與痛苦，擅長在清晨與黑夜清醒地讀書，我必須擅長，如果非得在戰爭裡讀書，那麼我必須使自己生命堅毅起來。

下學期除非考去其他學校，我會接組長，我會修兩門課，會持續奔跑，也會投稿發表論文，會善用每一分鐘讀書，會盡心為學生的未來努力，會以自己微弱的生命投入中國哲學的研究裏，會繼續點我的後漢書，會努力成為一個獨立而溫暖的學者。這是使君愛我的方式，因為他比我更堅毅，充滿力量與溫暖。

我這一生都要為把書讀好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