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發出這種評語真的是亂對不起《舞動人生》（Billy Elliot）的所有工作人員，但這是我看完後直覺做出的似乎最能一言以蔽之的反應……呵呵。
不過在進入正題之前，我要依照討論game的禮節兼常識先聲明：spoiler在此，也就是說如果你還沒看過這部電影，以下的討論可能會涉及相關情節是你不想先知道的。老實說，我覺得在這方面真的有太多傢伙沒概念到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而且我指的可不只是你哪個大嘴巴的親戚朋友同學同事、或者電影院裡好死不死坐你附近然後總是搶先一步告訴他鄰座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二百五，而是──不幸──常也包括各種媒體上的影評書評之流；好吧也許關於偵探驚悚類的作品大家對於不要洩漏結局這一點稍微比較有共識（對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沒理會《靈異第六感》片尾的請託？），但就算故事的重點不在於兇手到底是誰，做為一個寫評介的人總該有些職業道德或國民生活須知要遵守的啊（能搶在大家之前而且還是免錢地看到電影或小說本來就已經夠顧人怨了……）。哪，就連我妹那種看書常常沒耐性先直接翻到最後幾頁的人，前陣子都因為在逛頻道之際不小心聽到某王姓女所謂影評人順口就把《千鈞一刻》的結局給說出來而大為跳腳、大感憤恨哩。
言歸正傳。所謂勵志片也者，基本上就是一個傢伙想做某件或某些事、但是由於種種因素受到阻礙做不成、然後克服萬難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的故事（雖然說苦心「人」有點對不起可愛的小豬Babe）──如果是說一個傢伙想做某件或某些事、但是由於種種因素受到阻礙做不成、然後努力了半天終於還是行不通，那就叫紀錄片或者某某藝術家（或任何其他類型神經病）的傳記。（哈哈！）在《舞動人生》裡，這個傢伙是主角Billy，這件事是跳舞、特別是芭蕾舞，而他受到的種種阻礙包括一般社會文化的制約：芭蕾舞是女生的專利，不然就是娘娘腔and/or同性戀的男生；更特定來講他出身階級及背景的限制：陽剛粗莽至上的藍領階級，還有父祖兩代都熱中拳擊的家庭；再加上社會經濟的大形勢對個人生活造成的衝擊影響：當時正值80年代英國煤礦鋼鐵等重工業逐漸蕭條沒落、柴契爾夫人的保守黨政府政策也未能有效保護眾多礦工權益、因此工會發起大罷工及激烈抗爭的時期，而父親及哥哥都是礦工的Billy家裡連溫飽都快難以為繼了，遑論學舞這種風花雪月不管用的玩意兒？
講到這裡，突然想起來N年以前另一部跟工人和跳舞有關的電影──《閃舞》，哈哈哈！夠勵志吧，雖然片裡那些宛如特技表演的舞蹈片段根本不是當年因此片一炮而紅的Jennifer Beals自己跳的，不曉得對那位（或那些）始終沒沒無名的替身而言算不算很勵志說。然後講到這裡就再想起N年後又另一部跟工人和跳舞有關的勵志片──《脫線舞男》，嗯！這部可不是YA片了，算是寫實得多的喜劇（例如其中角色觀摩《閃舞》精彩片段時評論Beals小姐的焊接技術太爛），也與《舞動人生》有不少相通之處，包括時空都是設在80年代英國某一工業城鎮，人物都是被碾壓在「時代的巨輪」下的一點也不「福氣啦！」的勞工，因此面對的現實困境也有部分類似：沒工作、沒錢、家庭生活不如意（這三者不幸常有著三位一體的密切關連），還有男性賀爾蒙與跳舞這件事之間的神秘排斥關係。（想想在《新郎向後跑》裡Kevin Klein的角色終於忍不住跳起舞來時，那動作是多麼流暢恣放啊！）
當然、當然，我知道Billy是自己喜歡跳舞，而那群環肥燕瘦的舞男們則是迫於生計異想天開地下海，但這兩部片子由於題材及背景的接近，因此難免也處理觸及相似的議題。其中犖犖大者自然就是男性化與女性化的刻板印象，以及其對人所造成的侷限壓迫。當然啦，「女生─洋娃娃─粉紅色」和「男生─坦克車─藍色」的這種老套二元對立已經被批得都沒人想再提了以免顯得落伍，但老實說，類似的心態餘毒至今（所謂二十一世紀了耶）仍然遺害頗烈，在你我的日常生活中、各種或明顯或微妙的層面上。不愛拳擊愛芭蕾的Billy固然被視為異類（甚至差點成了家門之恥），在家偷穿裙子塗口紅的好秀美的Michael固然怕別人知道他的真實性向（不過他父親倒是同樣有穿女裝的嗜好），但當鏡頭掃過那一排穿著白色蓬蓬紗裙、白色絲襪、白色舞鞋的面目模糊的人影之際，我在想其中一定也有好幾個恨死了打扮成這樣做這些無聊彆扭動作的小女生吧！
所謂女性／陰柔特質的匱缺，《舞動人生》很清楚地安排象徵在Billy死去的母親（生前喜歡音樂，喜歡老歌舞片裡的佛雷‧亞斯坦）和老邁昏聵的外婆（年輕時「人家都說我可以成為職業舞者呢」）身上。沒有母親的支持，令Billy學舞的掙扎格外辛苦（片中好幾次提到「媽媽會讓我〔或者他〕這麼做的」），而發掘出他天分並讓他敢於夢想進入遠在倫敦的皇家芭蕾學院的，也正是一個類似mother figure的老師Miss Wilkinson。不過到最後Billy堂堂登上大舞台（Haymarket劇院耶！）主跳《天鵝湖》時，在座的只見爸爸、哥哥Tony、長大後的Michael（雖然頗為神似但怎麼變得有些「殘敗」了呢嗚嗚）旁邊還坐一個酷酷的黑人伴侶，既不見喜歡跳舞的外婆（老人家過世了？）也不見Miss Wilkinson──而第一次把《天鵝湖》故事講給他聽的正是她呀。
而在打破／跨越兩性刻板的鴻溝之際，身體情慾的流動也成為可能。因此《脫線舞男》狀況連連的脫衣舞排練過程造就了一對同志情侶，而《舞動人生》則對Billy的性向保留相當想像的空間──是呀，畢竟人家才11歲，不愛Debbie不見得就要愛Michael、不愛Michael也不見得就要愛Debbie，他可以兩個都不愛或兩個都愛嘛。（不過再講一下那《天鵝湖》，話說有高人道破玄機指出：Billy跳的角色其實是公主而非王子哦！這下又能讓諸多同志們暗自稱快浮想連翩了吧～）就這部片子的劇情主軸而言Billy最愛的還是舞，而除了“I Love To Boogie”的歡快活潑之外，不多的幾個舞蹈段落主要都是見Billy在表達憤怒或挫折，很能將強烈的情緒傳達給觀眾，也是比較不落俗套的安排。
當然，這仍然是「勵志片」，所以情節必須要在遭遇阻難、爆發衝突之後出現重大轉折──最主要的是第一次發現Billy在跳芭蕾舞時差點抓狂的父親，突然／終於改變心意決定傾全力支持小兒子的夢想；接著那個有著大肚皮的父親好友兼Billy前拳擊教練，也二話不說拿出自己僅有的零錢願意幫忙，讓人覺得「這世界上好人怎麼這麼多啊」；而Billy在參加甄試後因為深感挫折打了另一個小男孩，眼看著錄取機會愈來愈渺茫之際，臨走前一名考官問的問題引出Billy顯現天生熱愛舞蹈的夢幻答案而令諸人露出「哦～原來如此」的刮目相看表情，這安排似乎也略顯刻意。（而我呢，因為先前中國時報上一篇口沒遮攔的影評，害我在Billy接到學校通知信件、編導吊盡大家胃口的關鍵時刻，就知道他會錄取了……）哎，沒辦法囉，否則Billy一個小孩子，要他怎麼能在短短兩小時的片長內與命運對抗呢？
但這並不是說《舞動人生》沒有描繪到深刻而真實的處境與情感。幾場戲鮮活（但不流於煽情）刻畫出當時礦工處境的艱困和辛酸：父親為了籌錢帶Billy遠赴從來沒去過的倫敦投考芭蕾學校，痛苦地決定「背叛」工會加入極少數復工的工人，在Tony不敢置信又悲急交加的請求下哭倒在地；Billy一家四口慘澹無歡的聖誕節，壁爐裡燒的是用母親留下來的發黃走音的鋼琴劈成的柴火；就連父親興奮地跑到聚會場所宣布Billy錄取消息的當口，面對的都是朋友們垂頭喪氣地告訴他工會挺不下去、決定全面復工了──然後是一群神色黯淡的工人，站進升降機往黑污污的礦坑沈下去沈下去……
所以呢？所以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有天分和幸運實現自己的夢想，也許光是跳跳舞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是當成年後肌肉好結實健美的Billy躍進耀眼燈光的那一刻，我們或許可以暫時忘卻一切感到振奮。也或許是因為這樣，《舞動人生》和《脫線舞男》才會都在片末高潮之處戛然停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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