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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地古式捕鯨蒔絵

從來沒看過一部電影好幾天了還在難受、還在疑惑到底該不該看。「小海灣（the Cove）」是今年夏天在北美公開的紀錄片，說的是海洋保護協會Oceanic Preservation Society的志工和專家潛入日本和歌山縣的太地町，拍攝當地漁民每年九月至次年三月趁著魚汛捕捉、屠殺數萬海豚的真相，活的被送往全球海洋樂園，死的作為食肉內銷，甚至企圖推廣到全國小學當作營養午餐菜色。在町外的小海灣，漁民召來年輕男女豎起一道道大網，用漁船把海豚們趕到網裡，把適合表演的種類挑走後，隔夜便藉著天光展開大屠殺。來自西方國家的志工一到就被漁民叱罵追打，於是決定偷拍，摸黑在山上、海底裝設一台台攝像機。影片後段是漫長的、攝像機傳回來完全未曾編輯過的畫面，那是殘酷的殺戮，老少漁民叼著菸，把魚叉、長刀往下用力戳刺，海豚們身上湧出鮮血，卻仍拚命地掙扎往外游，未久，海水一片血紅，一波波往岸上拍打，而海面浮起密密麻麻的海豚屍體。我聽見放映廳裡有人哭了，還有女孩把臉埋進掌心裡。

曾經認識一個日本朋友，對中國人吃的習慣很難以苟同：「四隻腳的除了桌子，有翅膀的除了飛機，什麼都吃。」然而，除了郵輪和航空母艦，很多日本人把會游泳的也全吃下肚了。一個說法是海豚有害，每年吃掉太多魚，所以應該消耗一些數量，海洋保護協會鋪陳築地市場的數據反問：「吃掉最多魚的，不正是日本人嗎？」他們試著用利害關係向日本政府解釋，海中的大型哺乳動物處在食物鏈高層，體內累積了一層又一層水銀汙染，還是別吃了。太地町的居民卻堅持，捕海豚、吃海豚是傳統、是文化，洋人哪搞得懂。志工質疑：「若是傳統文化，怎麼大部分的日本人不知道呢？」果然，東京街頭受訪的OL、老太太、青春期男孩都面色驚異：「海豚不是觀賞的嗎？」太地町歷史連同胞也陌生，但是一翻查，的確是一個自十七世紀以來就以捕鯨豚為業的漁港，網捕加穿刺的方法行之有年，被稱為日本的古式捕鯨發祥地。這是一個逐年萎縮如今只剩三千人口的小村，即便在輿論風暴中，居民們仍興建鯨魚博物館、在大街小巷裝飾鯨魚圖騰，盼望以觀光振興社區。

文化可以人為製造，也可以人為消滅，但是去留之間的界線在哪兒？螢幕上的日本漁民和官員操著不靈光的英語爭論，那是面對西方干預的憤怒反彈。國際組織年年壓縮補鯨數量，日本政府於是花大錢向貧窮小國買票，而太地町沒有鎂光燈的眷顧，有一個中年男性乾脆也抓起攝像機朝著志工直拍，即便下起大雨來，還是固執地守著不走。佛教說，身為人是福份，能修行、能悲憫，傳來中國的大乘派更主張茹素不殺生。基督教說，上帝賜下豐富的穀物和蔬果，又創造了魚、飛鳥、動物給寂寞的人作伴，但人類的原罪一次次引來大災難，祂最後彷彿無可奈何，允許特定的物種成為盤中飧。只是，對很多人來說，佛經和聖經都不產生作用，韓國人吃狗肉，加拿大每年配額用棍棒重擊獵殺海豹，還振振有詞說是為了生態平衡。人類自以為是上帝，電影Matrix的台詞宣稱：「世界上有兩種生物專務掠食，第一種是細菌，第二種是人類。」我相信，地球上若沒了人類，應當更和平、更康樂吧？

所以，什麼可以吃？什麼可以殺？我猜想著或許惻隱之心放諸四海而皆準，當看見太地町的漁民在大屠殺的時刻臉上或興奮或淡漠的表情，才明白我們原來連一點共識都找不著。志工領袖Ric O’Barry卻堅持：「連表演也不行。」他年輕時是海洋樂園的海豚訓練師，直到一隻雌海豚「自殺」，自此改變了人生的路。海豚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有意識的動作，「她游來我的懷裡，眼睛看著我，然後緊緊閉住了氣孔，再也沒張開過。」他認真調查海豚的性格，恍然大悟牠們聰明絕頂、也敏感絕頂，被關在狹窄的池子裡，每天重複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的生活，「牠們用聲納溝通，小小的空間裡此起彼落的叫聲多麼焦躁、多麼尖銳，太痛苦了。」潛水員Mandy說，海豚救溺的新聞不勝枚舉，「更不用說伸出手去碰碰牠的肚皮，牠就翻身來一邊讓人摸一邊共游。」在湛藍海水裡和那麼溫柔的生命安靜地並肩泅泳，真是美好，她不禁啜泣：「牠們被困在漁網裡，整個晚上一定在彼此問著怎麼辦？」O’Barry承認，人類的愛是有限的，但是「不該自以為是宰制者」，得從最相知的動物開始學習同情。

「小海灣」獲獎無數，卻是違反研究倫理的紀錄片，它的敘事沒有經過被觀察者的同意，它也拒絕為被觀察者的立場發聲，我試著查詢日本政府和社會的反應，發現能否上映還在未定數，面對國民的零星批評，町役所的回覆了無新意，但說會考慮改善屠殺手段。異議份子畢竟入了境，在人類的慾望霸佔了發言權的局勢下，一部為弱勢生靈說話的作品絕對有存在的必要。我憶起幾次在路邊的動物保護協會攤位捐了錢、簽了名，想為被拋棄的、被虐待的、被浮濫安樂死的動物爭取些活下去的權利。可是除此之外，悲傷的人們能做些什麼呢？海洋保護協會說，他們大可以申請西方政府和企業的資金找一處漂亮的海灘開設豪華研究中心，但若真那麼做，晚上會睡不著，只好再回去太地町，「晚上依舊睡不著！」我的眼簾中是廣闊的深海慧黠的海豚和蕭條的漁村忿忿的居民，一個又一個疑問沒有答案，網路上一個影評人Dorothy Woodend恰恰說中了凡人的無能：「看完此片，希望就熄滅了。」



海洋保護協會：http://opsociety.worldsecuresystems.com/securedonation.htm
拯救日本海豚：http://www.savejapandolphins.org/index.php
Facebook：http://www.facebook.com/TheCove
TakePart社運網絡擁有最詳盡的資訊：http://www.takepart.com/thecove/
日本國內海豚保護聯署書：http://homepage1.nifty.com/IKAN/hogo/kogi/031031.html

蒔絵：http://ja.wikipedia.org/wiki/%E3%83%95%E3%82%A1%E3%82%A4%E3%83%AB:Traditional_Whaling_in_Taiji.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