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那是一雙腳、一個大背包,又一次執行離開的儀式。
山裡生活算得上愜意:早晨迎風,沿著日月潭邊開長長一段山路去五城上工,我們的工地是山谷裡一個阿嬤的家,三合院中間那一段在九二一倒塌了。常常,一路上藍天有就要包含整片山的態勢,綠色藍色道路的顏色化作一團,午後收工那刻大家也都作泥人顏色混入這山;晚上一大群人夜遊,莫名其妙濁水溪、廟前階梯團體照、湖邊說鬼、夜市亂逛。
在山上,人特別熱情友善,那是一種以輕鬆為底的基色,以渲染的姿態漾滿每一個笑容。一磚一瓦沙土觸感中自然的味道,在離開城市幾天後才慢慢浮現,這是山的秘密。星星時常是堆滿天空,後來甚至想不起來何年何日。
情緒突來一起伏,但是山的曲線填補心靈的凹陷,看著星空就迅即湧來的一股愉悅飽和感。挪威的森林裡那深山中的療養院必定擁有這樣奇妙的治癒力吧。
手寫日記教我興緻全消。
磚牆其實是胡蘿蔔芝麻糕。
看起來單純知足樣的阿公。
今天看起來會是滿天星光。
阿嬤的笑容。
中午飯後排隊的自助挫冰車。
越來越像樣的房子。
漫天的水泥沙亂舞。
兒歌傳唱。
離開前的禮拜四,傳來颱風的消息,天空是風雨未至前的澄澈藍色、雲朵以馬利歐三代那般姿態鎮坐著。夕陽之誘人於是三貼飆車到湖邊拍照。
然後,下雨了。禮拜五沒有上工,意興闌珊只能看書睡覺。衣服再也沒機會被晒乾,呆站著搖晃吹風機吹乾濕冷的、明天得穿的褲子。雨聲很大,大到唱歌也不會吵到人。
禮拜六的早上,我們意識到自己在災區內。廣播說西部幹線癱瘓、先上路的打電話回來說埔里動不了、聽說加藤要他們看浪。大家自然不過地使用了「逃出去」這樣的字眼。那時候其實有一種氣氛,到現在我還想不明白的,但確實地感受到微微溫暖與不捨。事務所裡有一張切哈瓦那的照片。到了要上車的時候我才看到阿ㄋ一ㄠ,摸了幾把頭,得走了。
如此如此。
下午在客運上看到了夕陽,那已經是接近台北了,一點也看不出早上那樣危急的情勢,假的一樣。回到台北,突兀感遠遠超過兩禮拜前要進入伊達紹。人造燈光做作的程度令我難以直視。很悶,雖然這路這景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滿腦子晃過的是夜裡看星看月亮看雲舞。現在房間室溫31度。剛剛看了點綜藝節目,但是那不好笑。MRT裡每個人看起來都很乾淨,住在高樓華廈中,也許還有電梯,房子是貸款買的還要二十年才全數償清,上班下班過著索然無味的生活。
他們哪裡能明白在那山上有無數明亮的夜星巴眨八眨地閃著?
小時候常常想:我以後一定要作一個怎樣怎樣的大人。心裡抱定了期許,用自己的力量去劃腳下要走的弧。如果說回到城市讓我感到些許無奈,那麼「回到」這個動作是抽象地界定某個我的心裡狀態。非顯性的。
望著一面牆、一張臉、一盞路燈,抓住其中可供留存的一點影像。
挨,離題了。不想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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