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劉德華的歌迷，甚至從來也沒欣賞過他，無論演技或歌藝。奇怪的是，自從上個月參加高中同學會回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始終回繞那首《友誼歷久一樣濃》的歌名──沒有歌詞或曲子，只記得歌名；但光是這幾個字，似乎又不足以完全描述我們所經歷事件的氛圍。
六月初，接到大尾的電話，得知這次同學會只邀了一些比較常往來的同學，而且行程安排到苗栗飛牛牧場 → 南庄 → 新竹北埔進行二天一夜的民宿旅行，規劃蠻不錯，即便 May 不喜歡大堆頭式的聚會沒一起去，我還是欣然回覆願意參加。
一如一般多年沒見的同學聚會，特別這攤許多是一起打球的夥伴，初見面的時候，除了寒喧、交換名片、聊聊工作和家庭，還多問了一句：「還有沒有在打球？」那曾經是我們認為幾乎是一生最重要的活動，如今看來，最多只是流汗減肥的工具；當年拼彈性拼速度的豪氣，現在幾乎剩下大腹與小腹的差別而已。
出發以後，行程大致如 WORD 檔上那張路線圖一樣平淡無奇，一夥人在飛牛牧場散步聊天、喝該喝的牛奶、吃該吃的冰淇淋、看該看的牛......。如果同學會也有所謂的評鑑標準，我們大概可以穩穩拿到「模範生」獎牌。
當然，那是白天。
傍晚，一行人開車進南庄山邊的民宿旅館，光從搬出車子的東西，我才發現，這哪裡是什麼同學會，簡直是......這個這個......軍火商的爛醉大會。
「卸貨」下來的東西大概有：炮竹一箱、酒類一箱、滷味一箱、麵包和泡麵等食物一箱、零食一箱、天燈三個，以及其他拉里拉雜的東西若干。比起來，只帶相機、底片跟輕便換洗衣物的我，可能是現場唯一一個思想還停留在高中時代的驢蛋。
由於晚飯提前在進民宿旅館之前吃過了，稍事休息之後，節目正式登場。
「兩光、青龍、榔頭，你們先把炮仔搬去停車場。」主辦人大尾說。
「好。」三人齊聲回應。
「秘雕、周 sir，招呼大家往停車場過去囉。」大尾繼續調度，「豬頭三、阿伯，等下要去停車場噢。」
「OK.」
位在山邊的民宿旅館頗安靜，地方也空曠，絕對是上班族假日放鬆身心休閒......呃......放炮的理想地點。
「先放沖天炮好了。」兩光說。
幾個人拿起箱子裡的沖天炮，擺放好、點了火，嗖嗖嗖就衝上天空，ㄅㄧㄤˋ ㄅㄧㄤˋ ㄅㄧㄤˋ 炸出好大聲音，在山邊迴響。
「Yeah~~~~」我們大叫。
「Ah~~~~~」周 sir 的大女兒嚇得尖叫，雙手摀住耳朵。
放了一陣，再換有笛聲的沖天炮，擺放好、點了火，啾啾啾就衝上天空，ㄅㄤˋ ㄅㄤˋ ㄅㄤˋ 炸出好大聲音，在山邊迴響。
「Yeah~~~~」我們大叫。
「Ah~~~~~」周 sir 的二個女兒不再出聲，躲進媽媽的懷裡。
過了一陣，又換有聲光俱足的煙火，擺放好、點了火，咻咻咻就衝上天空，ㄅㄥˋ ㄅㄥˋ ㄅㄥˋ 炸出好大聲音，在山邊迴響，還有燦爛火光綴滿夜空。
「哇~~~~~」大人和小朋友，都被火花吸引了。
「喂，還有這支啦。」大家請出壓軸的大龍炮，擺放好、點了火，ㄆㄥˋ~~~的一聲，把心臟都快炸出來了（如果有惡魔黨基地被科學小飛俠炸起的蕈狀雲應該更好）。
「差不多了吧。」我想。進行到此，也放了約莫半小時，如果再這樣鬧下去，附近居民可能會報警。
並。沒。有。
主力放完了，還有半箱的仙女棒和蝴蝶炮，又玩了半小時。然後，還有天燈，要輪流簽下願望、點燈、看著它冉冉飛到天空；這樣一搞，又是半小時。
放完炮，回到住宿區，我才準備要看 NBA 總冠軍賽開場，大家又立刻擺滿一桌酒菜。不誇張，滿滿一張二、三十人坐的長桌全部擺滿滷味小菜零食汽水冰塊葡萄酒高梁酒威士忌礦泉水。
氣氛繼續 high 下去。「晚會」仍然由大尾主持，內容仍然是高中時代我們虧來虧去的羅曼史和黃色笑話，一對一對拷問交往過程、一杯一杯敬來敬去，聲浪不下放炮的音量，管理員三番兩次來告誡我們不要鬧得太誇張。
「好啦，這攤先這樣，女生先帶小朋友回去睡覺，男生等下跟我到停車場集合！」自曝涉足酒家無數、帶過無數小姐的周 sir，在結束之前，開了個玩笑。
「去放蝴蝶炮啊。」我接口說，惹得大家大笑。
結束的時間大約 12 點左右，累了一天，收拾收拾也差不多要休息了。回到房間，我整理一下衣物，洗了澡過後，想說到樓上客廳吹個冷氣、看一下體育新聞之後，也就該睡了。
「你們......還在喝？！」
一到樓上，男生幾乎到齊，沒一個女眷，桌上放著不知打哪裡冒出來的高梁，以及沒吃完的滷菜。
「我知道 K 哥看我不爽，老是刁我。」兩光喝了口酒，有點黯淡地說，神色跟剛才在長桌胡鬧的時候完全不同。
「唉，沒啦，麥想那多啦。」秘雕吐了一口氣。
「你做你的，好好做就好。」青龍也在一旁幫腔。
「但林北馬看伊不爽啦，幹！」兩光的情緒激動了起來，「林北就是不爽有些人明明沒做什麼事還那麼搖擺，伊憑什麼！」
氣氛有點僵。我也顧不得體育新聞究竟報了 Tim Duncan 得了幾分、Jason Kidd 又傳出幾次美妙助攻，回頭仔細聽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原來，兩光之前收掉了汽車音響店，進入銀行工作，和高中同學秘雕跟青龍變成了同事，三個人既有同窗之誼又有同事之義，照理說應該很融洽才是。然而實際上，退伍後沒多久就開店、幾乎沒有職場經驗的兩光，被同組的老鳥整得有點毛，秘雕跟青龍又因為某些因素不方便直接協助，使他更覺得孤立，甚至認為老同學不夠義氣，後來竟轉而怨起自家人來。
「你說，那次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又一杯高梁下肚，兩光把話頭指向秘雕。
「什麼？」
「就是那個 xx 流程怎麼跑、法規是怎樣啊？」
「就......那樣啊。啊，我不知道啦。」
「連自己人都不教，那誰會教我啊？」
「......」
「林北最不爽這點啦，一說到這裡，林北就想要哭啦。」
「那無你就哭啊，又沒人不准你哭。」青龍隨口說一句。
「一說到這裡，林北就想要哭啦、林北就想要哭啦，嗚嗚嗚~~~~」
氣急攻心，兩光真的大哭起來，愈哭愈傷心、愈哭愈大聲，聲音裡聽得出那種想排解卻始終無從出口的積怨。
「男人遇到工作上的挫折，非得藉著這種方式發洩不可嗎？」我在想。
現場沒人出聲，當然也不會有人關心電視畫面上，那個站在壘包旁邊、正準備揮棒的打者，接下來究竟能不能安全上壘，或者被三振出局。
「你卡小聲不行喔，人家都在睡了。」青龍又說。時間大約凌晨一點半。
「幹！我管他哩。一說到這裡，林北就艱苦啦，嗚嗚嗚~~~~」兩光喝醉了。
喝醉的人最大──無論真醉假醉，在這個時候，任何勸說都沒用。
「你是在靠腰喔，林北甲你斬喔！」青龍說。
「好啊，你斬啊。」
「你以為我不敢？」青龍握緊了拳頭。
「幹，愛斬就來啊，林北怕你咧。」兩光說。
這種挑釁實在不聰明。在場的人都知道，從高中一起打球開始，儘管沒實際較量，不過青龍的肌力、體力和火氣，可能都是我們這幾個人裡面最強的。這點，跟他的名字一樣貨真價實。
※ 照片不是在南庄，是在回程的北埔拍的。鐵門上牢牢的「幹」字，很切合兩光無從宣洩的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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