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陽光再度遠離大地。
是希望?是絕望?在這蕭素的暗淡中,上天自有衪的安排,沒有人能預料得到接下來的日子是否會狂風驟雨。
關老夫人佇立在祠堂的檀香桌前,思索的目光凝在手上的批命書上。
命書上寫著柳蝶戀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底下則清楚地批上「剋夫剋子、不祥之命」幾個大字。
她憶起算命先生的警語,他曾語氣凝重的警告自己,要自己務必在小雪之前趕走柳蝶戀,否則不幸的災禍必定降臨。
屆時,關家的一干老少將病的痛、死的死,絕沒有存活的機會。
她也不願如此的。
柳蝶戀,這一切全是命,誰教妳是個不祥的災星。妳若怨,就怨上天不公好了。捏緊手上的批命書,關老夫人神態堅定的往祠堂外走去。
***
明天,明天威就要回來了。
披散著一頭長髮,柳蝶戀倚著小窗沐浴在月光下,柔和的月光將她照得彷若不染塵煙的仙子。
她想起不見蹤影的小青,那個自她進關家後第一個待她好的女孩,平靜的臉上便黯然了幾分。
如果小青是因為自己而讓老夫人趕出去,那她將一生愧疚……
柳蝶戀鼻頭一酸,淚珠兒便滾落下來,她低弱的聲音不停呢喃著:
「對不起……對不起……」
腦海裡浮起小青為了護衛她而讓老夫人責打成傷的那一幕,她驀地閉上眼,淚珠兒滾落得更急更兇。她再次張開眼仰頭望著皎潔的月,在心中拼命祈求,但願月兒有情,能保佑小青平安無事。
她的這一切舉動,全落入朝她走來的關老夫人眼裡。關老夫人那雙利眼閃過一抹嫌惡,嚴厲的薄唇緊緊抿起。
就是這副死樣子,一天到晚哭,哼!整個關家遲早讓她哭得家破人亡。
聽到一陣腳步聲響起,柳蝶戀震了震,迅速拭去淚水。
「老夫人。」
門一開,關老夫人即不客氣的往小廳的椅凳上落座,冷眼看著柳蝶戀。
片刻,她才冷笑一聲,「這麼晚了妳不睡覺,在等誰?」
「沒有,我……」柳蝶戀在看見關老夫人冷蔑的譏諷眼神時,倏地僵住。
是啊!她怎麼忘了呢?老夫人根本就不要她的回答,既然這是老夫人所設下的圈套,那她的回答根本是多餘的。
關老夫人突然露出一抹嗜血的表情,她自衣袖中拿出一封書信,在柳蝶戀面前揚了揚,然後,往柳蝶戀的身上拋擲過去。
信箋緩緩飄落到地面。
柳蝶戀靜靜站著,不敢蹲下身撿拾,方才老夫人那一抹詭笑像千斤巨石狠狠地壓住她,她好怕,好怕……
怕這又是另一場詭計,而自己卻無力抵抗。
「怎麼不撿起來?」冷肅的臉色驀然一變,露出一抹微笑。
一抹詭魅奇異的笑。
「我……」柳蝶戀僵住身子,視線像著魔般盯著地上的信箋,怎麼也移不開。
「撿起來啊。」
格外輕柔的聲調像磁石般勾住柳蝶戀的魂魄,讓她的心如擂鼓般跳得厲害。
不!不能撿!絕對不能撿!
可是,雙手再次不聽指揮的背叛她,她如受催眠般俯身拾起信箋,身子已忍不住顫抖。
「打開。」關老夫人愉快的輕笑。
意識再次背叛主人,像等待宣判似的,柳蝶戀以極緩慢的動作抽出信紙,再緩緩的打開,雙手幾乎抖顫得拿不穩信紙。
「不--」
一聲凄厲的值喊自她的靈魂深處逸出,再一次割開她來不及癒合的傷口。像傷口上被撒鹽般,她痛得不住顫抖,整個人癱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不!騙人!這是騙人的,她不相信,不相信。
她的威絕不會這樣待她,不會、不會、不會!
她是無辜的,為什麼大夥兒就是不相信?
「不!」威不會這樣待她的……這是個圈套,一定是!這一定是個欲陷她於萬劫不復的圈套。
「威呢?威在哪裡?如果他回來了,他為什麼不見我。」柳蝶戀臉色慘白地仰望著一臉快意的老夫人,不信的吶喊出聲。
「見妳?」
「嗯。」柳蠑戀狂亂的點頭。
「見妳做什麼?妳這個淫亂下賤的女人,他見妳做什麼?」關老夫人回答。
「不!不是,我不是!妳明知道的。」柳蝶戀厲聲嘶吼,她驚駭地望向一向將禮義掛在嘴邊的老夫人,卯足最後一絲力氣,她努力為自己的清白辯駁。
她心裡隱約知道,這又是一個陷阱,同她卻無力回天。
她無力回天啊!
驀地,她攀住老夫人的枴杖,卑微地哀求老夫人讓她見夫婿一面。
她相信威一定會聽她解釋,只要他見到她,他一定會相信自己的無辜。
更何況……更何況她的肚子裡已經有了兩人的骨血!
她不相信他會這樣對她。
「妳想見他?」關老夫人冷笑出聲,揮動枴杖讓柳蝶戀撲趺在一旁。
「求求您,求求您……」柳蝶戀已哭得不能自己,猶作著垂死前的掙扎。
「哼!求我沒有用的。」關老夫人逼近她,臉上帶著殘忍的微笑,她幾乎是愉悅地看著哭得傷痛欲絕的柳蝶戀。
柳蝶戀只是哀哀地啜泣著。
她好想死!
可是她不甘心!她不信她的威會這樣待她!如此殘酷,這般無情。
她的威竟然不要她!
他休了她!
她不願相信,不想相信!可白紙黑字卻觸目驚心得令她心魂俱裂!
這剛勁中帶有三分柔情的字跡確確實實是她的威所寫的,曾寫滿愛語的小箋上的字跡,早已刻在她的腦海裡,那蒼健有力卻隱有柔情的字字句句,是伴隨她度過這段煉獄生活的強力支撐。
每夜,當她因思念夫婿而無法成眠時,當她因惡毒的辱罵而淚漣漣時,當她自覺再也撐不到下一刻時,全是依恃著威寫給她的愛的小箋來堅定自己。
沒想到,昔日給她支持力量的,如今卻成為擊潰她的最佳利器。
當鞏固心的城牆頹倒了一隅之後,是否便接著崩塌瓦解,直到灰飛煙滅?
***
雨,密密的飄落著。
「不!不!」
急促雜亂的腳步聲迴盪在林蔭間,掉落一地的枯葉在眾人腳下翻飛而起。
「姊姊--」柳蝶舞狂喊出聲,心莫名的揪痛著,好似在宣告不好的預兆。
上一次她的心也是這麼痛的時候,是爹娘離開她們之時,那一場惡夢好不容易才遠離,傷口漸漸癒合……不!不行-姊姊絕不許有事,不許!不許!不許!
驀然煞住腳步,柳蝶舞僵住身形,彷若著了魔般,動也不動地瞅住前方浮在水面的一抹潔白。
「不——」另一聲淒厲嘶吼自一旁的俊秀男子口中喊出。
他拔足狂奔,將飄浮在水面上已無生息的人兒擁進懷中,手忙腳亂的將她抱上岸,拼著最後一絲氣力施以急救,奈何仍是回天乏術。
慘白著嬌客的佳人還是沒有氣息,她仍然靜靜地躺在關承威懷裡沉睡。
「她只是睡著了對不對?」
柳蝶舞踉蹌著腳步,在身旁高壯男子的撐持下,一步一步來到岸邊,噙在眼角的淚水還來不及落下,就讓聲音中的懼意洩露出情緒。
「舞兒……」高大男子輕聲嘆息。
「焰,你告訴我,我的姊姊只是睡著了對不對?對不對?她還是好好的活在世上,沒有離開我。姊姊沒有離開我,她只是睡著了……」
柳蝶舞揪著高壯男子的衣襟,一雙燦動明眸此刻已讓哀傷籠罩,豆大的淚珠沿著雙頰流下。她顫抖著雙唇,希望男子能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可是高壯男子只是緊緊地將她擁進懷中,輕輕地搖晃著她。
「不!戀兒,妳答應過我的。」關承威狂亂地搖晃著已無氣息的人兒,好似這樣就能將她搖醒。
可懷中人兒依然毫無動靜。
「妳說妳會等我回來,怎麼可以失約!」關承威珍愛地撫著她的髮、她的頰、她原本紅潤如今卻呈慘白的菱唇。
他好溫柔地輕撫她,心中著實後悔,他如果不理會娘親的阻止,堅持帶戀兒出門,如果他拒絕了舅舅的款待早點回家,如果他沒有繞去脂粉舖為戀兒挑選禮物,如果……有太多的如果,可現在呢?
這些如果竟讓他失去一切。
一屍兩命!老天爺何其殘忍,原本的幸福現下已成為悲劇。他想起小几上字字血淚的絕筆信,不禁心痛地閉上眼,腦海裡全是戀兒帶淚的容顏,是他的錯,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戀兒,我沒有負妳,那封休書不是我寫的,不是!」他仰天長嘯,宛如失去伴侶的野獸般,嘶吼出心靈深處的悲傷。
「戀兒……等我……不管是上天入地,我一定會找到妳!」
關承威緊緊地擁著懷中的人兒,悲憤的仰起頭對著晴空發出淒厲的吼叫,聽得人不免鼻酸;激烈的喊叫聲迴盪在散去薄霧的小林間,一時間,彷彿大地與萬物也為之震撼。
這時,一隻翩翩起舞的彩蝶緩緩自湖的一側冉冉飛來,在環繞眾人後,消失於天際的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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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飛象
★書籍編號:非限定情話349
By 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