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阿姨,我就知道母親輸的很慘,而且是徹底的.
她不算是漂亮,卻帶著讓人能安定的恬靜.尤其是出現在這信義區吵雜的咖啡館裡
當她穿著一身黑,略帶點中年微發福的身軀笑盈盈的朝我們這走來
莊重大方卻不失禮貌的套裝,圓領設計露出他的年記.
仔細端詳,略帶點鳳眼並有點誇張的掉吊著講起話來會鼓溜溜的轉
有點朝天卻挺翹的鼻子,重感情的厚嘴唇展開笑容時可看見他兩排不是很整齊的牙.
坦白說,我有點失望.
「嗨!」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先看我再看一下父親,只見平時板著臉的父親
也有那樣溫柔的笑意時,我來不及驚覺.被她的話隨即打斷
「真的是你女兒?」她似乎有點懷疑.
「你不要騙我,你怎麼可能生出這樣漂亮的女兒呀?」她來回指著父親跟我
有點誇張意味的直呼不信不信.被稱漂亮的我,當時高興在心裡,也為這位阿姨加分.
平時不茍言笑,不拘小節的父親,竟在這時扭捏起來,完全不像他平日所為
席間全是阿姨跟我的談話聲.我不否認這位阿姨對小孩倒是挺了解的.
我似乎得到允許般的大談父親對我的管教太嚴等等,阿姨忙著輕聲斥責父親
一面回頭聽我的未成年之見解,未見父親發怒的模樣,我就像開了的水龍頭,嘩啦嘩啦
的一一訴說悲情童年事.
「唉呀!怎過了那麼久,你的臭脾氣一樣沒改呢?」阿姨半是責怪半是不忍的對父親說
「你也知道,我不就是那樣嗎?」父親像個念高中的男生,面對於自己喜歡的女生面前
總不好表現太過頭.深怕驚嚇心上人.
我正對著我的香蕉冰淇淋好奇著,也不知他們在聊些什麼,隱約感覺的出來
她跟父親是舊識,還認識好多好多年了.
沉默不語直低著頭淺笑的父親,爽朗直率的大嗓門阿姨,只見兩人時而感概時而
慶幸著生命的美好,然而顯然還是時不我予多過於生命的驚奇.
揮手說再見.再見到那位阿姨,又是多年後的事了.
她一樣沒變,偶爾與父親的談話中,他對這位阿姨有著無比的依戀與深深的不悔
當初她要嫁的人是我的父親,卻因為她家中清苦,又有一推弟妹需要扶養
她嫁給了當初在當船長而父母雙亡的先生,正好符合她所要的
下嫁不為有他,只是因為她無需侍奉他的雙親,而他先生又剛好可以扶養他的弟妹
所以她等於為了家庭犧牲她自己.
父親沒有那個條件要她不要嫁,即便父親知道她是好女人,在不美不華麗的外表下
有著可以柔軟父親暴戾脾氣的心.在民風保守的家庭,在缺乏物資種種條件下
她願意.嫁給一個她完全不愛的人.
而他們的一切因緣際會來自於父親認的乾妹,在好多年前,一位與我同姓的阿姨
她是他們的好朋友,緣份由此而生.沒有天雷勾動地火的愛情.卻因此蘊釀出一股
那個時代的男女情愛,是純純的簡單的像流水靜靜的相約.
過了好多年,意外的再度連繫到對方,那股興奮之情,自然可見
都過了二十年耶!我能體會那樣的感覺,再度能擁有對方的消息
可以再親口問問:這幾年,你過的好嗎? 那樣的情感真的非言語能形容..
而我的父親與那位阿姨,也從此有了生命的令一種驚喜與期盼.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那樣的感情,是如此的簡單且深厚,更甚至超越了年齡與愛情
到他們這樣的年齡,要的又豈能太多!
渴望從平凡無奇的生命當中去獲著一點點支持與安慰,我不覺得那是背叛
我相信父親,他的道德與思想不會允許他掉入那樣的漩渦.
一如我也相信阿姨一樣,他們的忘年之交是我所稱羨的.雖然對一個年記還
小,也根本不懂大人世界裡的情或愛,更無法感同身受的去有所想法.
畢竟那是一道門,一道通往大人世界裡的門,就藏在未知的神秘之中.
後來的那幾年,我跟阿姨保持著書信的往來及連繫,她成了我在初識青春期之時
給了我很多幫助及意見,對於青春的迷思與徬徨的迷子,我總願意對她傾吐我滿腔的
不服與不願,初識情滋味的荳蔻年華,她真好像很懂我這樣的年記,總是能分析的透徹
後尊重我的決定,對於家庭之間朋友及升學壓力下的我,與她交談總是如沐春風
而她總是給我最自然的感覺,好像我就是他女兒,他是如此的設身處地的幫我著想著
甚至在往後,我的工作住處問題等也是她的幫助之下,順利得到解決方法.
在我眼中,她就像一個大朋友的關心你,也不會苛責你做錯的事,只會要你記取教育
聰明人不會再犯第二次錯.來告誡我!
在我的思想越來越成熟,逐漸轉變為一個社會人時,她是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
給予鼓勵給予耐性的對待著我.不單是我,後來才知道弟妹他們也是...
她對我的關心不亞於她親生的兒子,也更因為這樣,在那時的我
不知該林心存感激反而還在她需要支持時,無聲無息的給了她重擊.
這後悔是我到現在還深感遺憾的事.盡管事後我好幾次要跟他道歉
她卻說:「你什麼都不用說,我都知道.因為那是你媽呀!」擋住我無比的歉意
她大方承受著.沒有一句埋怨.
我的母親不知從那得來的消息,硬是要父親承認他與當初那個嫁他不成便嫁給有錢
船長的女人一事,給他個交代.家裡雞犬不寧,整天是母親哭泣與大叫我命苦的聲音
再不然就是虎視耽耽的異常關心父親,幾點到家,幾點出門,幾點睡覺,連通聯記錄也沒放過
我當然可以理解他的心情,當自己一直仰賴的丈夫,出現了與"前舊情人"相會之事實發生
那一個當妻的可以原諒.擔心自己地位不保,更假想的以為丈夫也許會離開
她賴以安定的家瞬時瓦解.在當時提出那樣激烈的抗爭與對待
我絕對絕對可以理解的,尤其是在多年後,我有了感情,更加的明白
所謂的第三者,不美麗不漂亮具有女人的德,反倒叫人感到害怕不安.
而母親危機意識下所使出的反擊也成績匪然,請出了阿罵給予父親一頓的叨唸
更波及到父親辦公室同仁的課長裡,當然其他同事無一倖免
那就更別提我母親對她所作的種種行為.
無情的電話一通通騷擾著她原本平靜的家庭生活.她兩個孩子無知天真的還問
那個阿姨怎麼講話那樣兇?媽,她為什麼那樣兇的對你呢?
我擔憂不知情的姨丈(她先生)萬一知道後,那該怎麼辦?阿姨一復全了然於心的表情
她不帶任何感情的說:「我是清白的,難道書信往來也能構成通姦罪嗎?」
「我並沒作錯事,為什麼要那樣對待 」她原本想繼續抗爭到底,無奈母親通天的本領
把她所認識的人也認識我父親的人通通給逼了出來,還拿出他們兩合照的相片
繪影繪聲的說他們有染!愚蠢至極的我,在不了解的情形下,選擇相信了母親的話
也跟著母親一同討伐父親的不忠與背棄.連帶抹煞那段她給予我的深厚感情
迅速加溫的友誼瞬間降到冰點,轉眼就要毀了兩個家庭似的.
母親的含淚哭泣,字字句句控訴著父親不忠出賣家庭及被背叛的事實.
父親沒有話說,只說:「你找出我對不起你的理由!」父親不想解釋也懶的再說.
他很清楚面對母親這樣幾近瘋狂的舉動,不管你再多說多作都是無益.
我隱約知道,當時他心裡的難過及悲苦,他在為阿姨的命運及他自己痛苦著.
在維持一個完整的家及防止妻子整日疑神疑鬼,他只有放棄!
放棄那不易得來的快樂也或許是彌補心頭當年的遺憾吧!
那也是多年後父親告訴我的,從他深鎖的眉頭,似是非是的說出那時候的感言
是希望獲的諒解才發出內心最真的告白嗎?還是知道自己已經背離家庭與妻小
實不屬大丈夫所為而深感慚愧之心呢?
我不懂,也不了解.
時間就那樣的晃過了,而我也從一個少女轉變為一個女人.
她真的一點也沒變.經過這些年,依舊的爽朗與開懷的笑聲
約在東區落地窗的咖啡廳裡,她不改往日的笑顏,問著我家裡一切安好否?
她自我譴責般的關心著後來我家所可能會有的風波及她所知悉的我的母親
會給予父親的種種.她沒有提到他自己一點一滴.包括她被我母親逼的換電話號碼
逼的換工作,只差沒逼的搬家.母親給她的種種污辱與難堪,更甚至打到她娘家要她們管教
好她的嚴利電話,聲聲句句就是她偷了我父親,她依然堅持當初,不願低頭
一個女人家,她要面對太多來自外界的壓力與眾人的譴責她該如何自處呢?
固然心寒卻也要咬牙撐過,縱然難捨與父親那忘年的感情,也終要一別.
我為自己當年一時的錯失心志而對她深感抱歉不已,更為無力阻擋母親無情且羞辱
的對待,我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我現在知道父親當年心儀於他的理由在那了.
我心難捨, 難捨她那樣的好卻沒能有好待遇,難捨她是如此善良.
也心疼她,心疼她努力半輩子的家,卻必須與那個她沒感情的先生終其到老
她是如此的珍惜與父親書信往來的那段時光.那被遠離了二十年又被帶回的
情感.如此的真誠不帶點色彩,相遇在兩人都過了過半百的歲月路上....
她起身說要回去煮飯,她先生現已退休,都在家裡等她呢!
大方的笑了笑,好像憂鬱從來未層佔領他的臉龐般,她總是那樣的
我揮手跟她說再見!我不知我該說什麼?
在她堅強背影後,早將所有感情埋入地下,若真要說有什麼改變
我想,她已把對我父親的感情深深埋藏心底,那是善良體貼的她會作的事
而一段忘年的感情隨著愛恨糾葛而飄散風中....
不知幾時,我早已濕了眼....
人世間真的沒有單純簡單的感情嗎?
或許真的很複雜,但也許就是那麼的簡單又易懂
只是一份珍惜和相知相惜,總不枉當年的相識
那就像一種曾經描繪於你心上卻又譜不出個樂章的音符
不成首歌曲,卻還清楚聽見清脆的聲音
在你心底輕輕吟唱的.......
2003.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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