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以前人寫的文章，有時很難明瞭為什麼是那樣描述，甚至是和自己已知的觀感相牴觸。在以前我會很高興，心想著「終於抓到古人的失誤了，這麼有名的人也不過如此嘛。」
而後年紀漸長，看到、聽到的事物愈多，就愈發覺那其實是因為自己淺薄，完全是半桶水而已。
比方說袁枚的《隨園食單》中有一句話：「富貴之人，嗜素甚於嗜葷。」我記住了這句話，但始終沒弄明白。我自己的感覺，魚、肉怎麼吃都比青菜豆腐美味。就是後來工作時接觸到的某些富人們，談飲食也依然圍著葷時打轉，有好幾個有錢到不行的甚至直接挑明了沒肉會死。即使說偶而聽見他們討論蔬食，也全是為了血壓、膽固醇等健康理由，也就是所謂生機飲食。既是為了健康療效，那也就談不上什麼嗜不嗜的。
這個問題我存疑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前一陣子才有新的體會。
是這樣子。柚子我因為目前工作的關係，一天到晚喝茶，而且喝的是相當好的烏龍茶，說是把舌頭直接泡在好茶裡也不為過。而因為必須要跟顧客介紹不同產區各自的特色，還有茶葉本身隨著時間而產生的變化，所以我也得學著辨味。那可是完全陌生的世界，一開始當然只能傻傻的灌著，根本分不出啥是啥。過了幾個月，逐漸可以猜得準那些較明顯的產地差異性，接著再幾個月，也終於發覺到同一批茶在不同時間的變化。
然後慢慢發現自己的轉變。
先是沒辦法碰麻辣鍋。柚子平常不大吃辣，但是會跟人去吃鴛鴦麻辣鍋，偶而刺激一下。而好吃歸好吃，接下來至少會有一個多禮拜分不出甜、鹹，更不用說茶味了。接下來是鹽酥雞這一類口味較重的油炸品，會造成三至五天的味覺痴呆。再來，是鹹味較重的魯味，然後是罐頭食品，還有罐裝飲料，甚至任何新鮮度不夠的東西我都覺得怪怪的。突然之間，柚子發現自己基本上只能吃素，而且還是那種青菜水煮的，清淡到足以讓《水滸傳》中的英雄大叫「嘴巴淡出鳥來」。最嚴重的那一段時間，柚子只喜歡吃水果，差不多快成仙了。
不過幸好後來飲食習慣繞了一圈又回來。沒注意到是打哪時候開始，我又開始搜尋各式各樣的美食，開始酒肉不忌。然後緊接著又發現另一項變化。
是嘴巴突然變刁了。雖然我還是什麼都吃，什麼都不挑，但是味覺的感受卻突然之間靈敏了三百倍左右。那種感覺，舌頭像是被清洗過了一樣，連帶著其他觀感也比以往敏銳。在高中時，我還曾經吃掉大半碗有點餿掉準備給狗吃的食物，而現在變成只要稍微不新鮮的東西一看就知道。難怪有位在餐飲界很資深的長輩跟柚子說過，如果能夠吃上一陣子素食，那試食物的味道就會非常精準。但這狀況其實挺麻煩的。特別是有朋友知道我這樣的轉變之後，帶我出去吃飯的目的居然多半是讓我去試菜，好像柚子已經修練成食神似的。
這真是非常嚴重的誤會。柚子只不過是學到一些如何分辨東西好或不好的方法，加上喜歡看食譜，知道的理論又多了一些而已。事實上，我最喜歡的還是吃路邊攤，找到好吃的滷肉飯遠比找到頂級魚翅席還高興。
因為在路邊攤吃一碗滷肉飯加貢丸湯，然後跟老闆哈拉他的東西很好吃怎麼做的這一類的事情；或是跟朋友相約到哪家店，要一點小酒天南地北一個晚上等等，這些是生活。而面對一桌大菜，必須舉杯如儀，必須留心場子上哪些人要特別注意，最好抽一疊名片在口袋準備交換等等，這些不過是應酬。當然，出社會之後這些交際絕對是必須的，因為我也不打算當個徹底的獨行俠。而也正因為有這些應酬，所以我更珍惜自己平常的生活品質。
話再說回來，袁枚在《隨園食單》的序文中引用《典論》一句話：「三世長者知服食」，也就是一般所說的「為官三世方知穿衣吃飯」。然後再對照前面提到的那句「富貴之人，嗜素甚於嗜葷。」就很清楚了。袁枚說的「富貴之人」是所謂的「三世長者」，而不是爆發戶。一定程度的富足生活過一段時間之後，才能知道開始講究品質。
而相較之下，現代一般過得去的人，物質生活事實上跟古代的富貴人家是不相上下的，甚至猶有過之。只是因為新的誘惑不斷出現，現代人過得往往比古人辛苦。但更可憐的，卻是那些不管有錢沒錢都要附庸風雅的人。有錢時吃好穿好，以價錢論定本質；沒錢時則強自解釋菜根勝似羊肉，在旁人看來不過是酸葡萄。
柚子在外這麼些年，學到了這些基本的飲食及其他，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而見到了那些人物的形形色色，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過個十幾二十年再回頭來看吧。
Ps.這篇文章其實是在罵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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