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或許因為日復一日的重複著瑣碎的細節而顯得無趣，但偶一為之的意外卻往往帶給生活另一番的滋味。那天坐在誠品書店中央的咖啡店裏，啜著一杯香醇的愛爾蘭鄉村咖啡，翻看著幾天前列印自網路上的文章，就在透明窗玻璃的另一側，幾個衣著光鮮的女子正在新書區翻看著剛上架的新書。自己不久前才意外地看到聯合文學新出日本思想啟蒙大師福澤諭吉的《勸學》，心動之餘沒有想太久就買了下來，違背了來書店前才許諾自己可得壓抑住買書的衝動。和《勸學》堆疊在一起的還有兩本去年出版、剛剛才在架上看到的大陸《讀書》月刊，侍者剛送來的溫開水，就放在一旁。
坐在被書圍繞的城裏，是很有閱讀的氛圍的，許久不曾再捧著書閱讀的手，突然又依戀起書來。輕輕地翻讀，就像個試圖找回靈敏味覺的饕客，努力搜尋著飄浮在空氣中的香味，並探求那香氣的來源。手指輕輕觸碰著書面，也正在尋找屬於舊時才有對紙張的深刻愛戀，那源自對文字無來由的喜愛而不由自主的盲目熱衷的情緒。
書袋裏放著的還是幾個星期前就讀著的小說，也不管新書區裏新增的幾本捷克小說。從讀完《阿拉不是真的要》以後就決心要換換口味讀讀純屬本土的創作，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脾胃換上新的刺激。幾本舞鶴的小說隨意翻了幾頁，決定不要給自己找麻煩。床頭所放著的《康熙大帝》往往利用睡前昏昏沈沈的光景竟也讀了三四本，新的治水大臣靳輔在陳璜的輔佐下正在與黃河奮力地拼搏著，而康熙新的寵臣高士奇似乎扮演著之前魏東亭曾有的角色。在歷史與小說現實與虛擬的真假難辨中，品味著順利情節舖陳中所隱藏的趣味，也正好填補著睡前迷濛的意識，給了自己不致虛度光陰的藉口。
那是屬於睡前遊戲式的閱讀把戲，沒有理由到了書店還如此迷戀，於是拿出了本《雖然他們是無辜的》，封面上那下垂的絞繩暗示著死刑的惡懲罰則還在這世間扮演他重要的角色，也不管誤判及真是罪行，書中所搜羅的案例清一色全是「錯判無辜」（wrong-person conviction）的例子，和蘇建和案相比，又是何等沈重，其中更悲慘的是根本無從補救的（都已經執行完畢了，還平反什麼？），書的沈重還不只是內容所提及對人基本生存權利剝奪的失當，還有那厚達近四百頁的篇幅。坐在咖啡店裏，位在書店中央的，滿是書及咖啡香味的這小小的場域，怎好生的感受那血淋淋般生死交關的交戰血淚？而經過蘇建和案的教訓，又期望在書中得到些如此的啟示？
輕放下書，咖啡都有些涼了。不遠前的那桌換了個衣著入時的男子，手上正拿著本咖啡店裏提供的《壹週刊》，任意地翻讀著。看不出是專心看著書上的內容，還是正等著赴約會的友人，男子不時抬起頭來張望，神色有些不羈，卻也滿不在乎。他應該沒看見我對他的注意，兀自在他自己的內心世界裏構思著對世界的認識。原本就找算一個人在濃醇的咖啡香味裏隨意地讀些書的，也就不在意還有誰在書店裏。沒有動筆寫字的慾望，雖然停寫許久的日記早就該找時間補上。覺得自己沒失去什麼，想多得到些什麼，一時之間也沒有確切的主意。
就看看別人的日記吧！隱地的《隱地／2002 volumn 2》已經看到十一月了，想乾脆就一次看完。盡管隱地對台灣出版市場有許多抱怨，但卻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出版社大或小都在這市場裏自由地生存，各有其適合的生存之道。詹宏志的華人出版平台的觀念，雖大卻也不致無當，隱地小而美的文學堅持，也讓人對出版市場有了更多的期待。洪範不也在逆流中奮力地推出新版的暢銷經典以求生存，楊牧的《奇萊前傳》精美的精裝合訂集子就吸引了書市不少的目光。九歌苦力推出新舊集子合著賣，沖著那誘人的折扣也讀完蔡文甫的自傳，北島的書也多讀了幾本，不然還真沒機會讀他的詩呢！書店裏閒逛的人多，真到櫃檯結帳的人少，所以書店裏的選擇也少了，雖然店面坪數還是大得驚人！而其他的賣場好像也並沒有因此而多了些人。星期四的晚上，書店裏有這麼多人，夠了！
還多想些什麼呢？市場終究會找到他維繫生存的法則，大者恆大，小的依舊很有個性地苦撐著，直到大家驚覺怎麼就這麼悄然地消失，難過一下，明天還得繼續生活。《電子情書》裏那家滿是人情的童書店在透過媒體大肆宣傳後，引起人們的關注，但大勢所趨還是迫得它關門大吉。感傷與失落只是一時的情緒，我們還是熱情地投入誠品的懷抱，闊氣而包裝以對文化的終極關懷，走著它自以為是的路子。書店能以這種方式在商人的期望下生存著，除非不再以為是書店了，否則還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百貨公司的廣播聲透露著即將要打烊的訊息，咖啡早就冰涼少了香味，奶油也早就和咖啡混在一起。對面等人的那男子早就結帳走了，帶有雅痞氣質的侍者在再來叮嚀一次就要關門休息。收拾著桌下恣意攤放的書，在這一方小桌當成了自己的書桌而放肆起來，散亂地模樣和咖啡店裏的陳設終顯得格格不入。一一地收拾整齊，就要離開這小小的咖啡店，穿過檢測是否有未結帳就攜出書本的裝置，呆立在電梯門前，幾個也正巧從書店中走出來等著離開的男女討論著接下來要到那裏狂歡，手上拿著的是些時尚雜誌。我們一同從書店中走出來，心中惦念的卻是天南地北的兩回事。
「電梯下樓！」笑得可愛的電梯姑娘看了看等在門外的我們，魚貫地進了電梯，重又安靜了起來。離開書店，我能否相信自己這一個晚上的收穫，究竟會在生命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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