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7/1
高中時代，到底有沒有讀過《古都》，至今仍然無法確定。如果讓我花點時間去想像，就能把記憶修補起來。
有兩年的時間，大哥(大我五歲)去服兵役。我急切地把他專用的書櫃據為己有，包括：大學用書、哲學、心理學、禪(佛學)、文學…，幾乎翻遍那些書。當時，我有一個不知從哪裡學來的奇幻概念：讀不懂沒關係，有一天會突然懂的。
2008/7/2
我讀了不少書。我記得我讀懂的並不多，只懂了一點…摘自《剃刀邊緣》
我正在「追想」突然擁有那一批書的感覺。我實在想不出比「追想」更適合的字眼，不是回憶，是比回憶還更深的感覺，我被一種奇幻的感覺一直拉回去，在那座書架前。那裡比較像夢境，但是我知道那是真真實實的三年。
那些「只懂了一點」的東西其實很神妙。
2008/7/3
有一些「只懂了一點」的東西，它會讓你飄浮起來。如果你曾經夢過飄浮，你就知道我說的那種奇幻的感覺。譬如說：在高中數學課我只學到一點點極限的概念，做了一大堆無聊的習題。但當我偷偷翻看大哥的微積分學時，嚇了一跳，原來無限切割、細緻重組，這種只能靠著想像的無限推演，可以推演整個宇宙。
這就是一種飄浮的意境。
2008/7/4
盧騷一出生，母親就死了。父親思念愛妻，在他小的時候，常唸母親遺留下來的小說給他聽。所以他在懺悔錄裏寫到：在我對人事的一切尚懵懂無知之時，倒已經先熟稔人的七情六慾，不過也只是略知個大慨而已…這些紛亂的感覺…在我心中形成一種特殊的形像，使我覺得人生就如小說所述那樣奇妙浪漫，我一直無法擺脫這種幻想的纏繞。
2008/7/5
這幾天因為讀了《剃刀邊緣》，引發我想描述高中三年的生活意識。因為這三年一點故事性的東西也沒有，勉強可以提的就是：我跟一位同校的女生，每天搭同一班37路公車(如果不是刻意的準時根本不可能)，卻沒有說過一句話。這樣的特質似乎隱藏著跟萊雷有相同的性格取向，我們偏向於讀一些艱難的書。為什麼？我們當時都不知道…
2008/7/6
走進胡思書店，彥晟從收銀櫃臺遠遠地跟我打招呼，喊我一聲朱爸爸。
《人性枷鎖》還好端端地在最上層的書架上，旁邊站《街魂》上下冊。大慨五、六個月之前，《人性枷鎖》上架時，我才憶起高中時讀過這本書。在此之前，我還含糊地以為那本折磨我整個暑假的書是《罪與罰》。
隔了將近40個暑假，一個念頭起來：我要買下它。
2008/7/7
萊雷在世界各地閒蕩了一生(除了讀書之外)，曾在印度追隨瑜伽修士兩年，朋友問他：修士特別吸引你的是什麼？他頓了很久才回答：聖潔。這麼多年你學到什麼？平靜。
如果從《剃刀邊緣》裏只抽出這一段來讀，不會感受到什麼力量。你要從頭開始，一點一點地看作者把它織成一個網，網住這個聖潔、孤獨、溫柔、平靜的可愛人物。
2008/7/8
要用多少染料才能鋪灑成這一片藍…
早上出門時，天空的藍會讓你感動，想給它一首詩。接著你又回到現實躲著這一片炙熱的天空，沿著小巷子的屋簷邊趕路。腦子裏留著這一片藍，還在圖庫裏翻找出另一片藍，好久以前收集過的地中海的藍。你走著走著，比著比著，比著這兩片藍。都市裏的藍被這個遮著、那個隔，地中海的藍很自由。
2008/7/9
帶著一種運動過後的舒暢感，窩在咖啡店的單人沙發裏。
腦子裏好像有一組齒輪嘎嘎地響著，眼珠子在書頁上慢慢地爬，喀喳頓了一下，像老舊公車瞬間的熄火，又拖著老命慢慢爬行，車後跟著一屁股的黑煙。頓著頓著，走著走著，一次比一次更沒力，平息了…就一個做夢者而言，這台夢的列車現在正緩緩駛動，平平穩穩朝著目標前進。
2008/7/10
年長者談論生活的時候，往往都是經過一層玫瑰色的霧靄來回顧的。摘自毛姆《人性枷鎖》
寫日記已經成了我的習慣。當初的動機被一種稱之為「淡忘」的鎚子，敲啊敲的變成了我精神裡的微粒。現在寫著寫著這些微粒也會散落在紙頁上。
這些微粒就是那一層玫瑰色霧靄的基本元素，是一種我們年輕當時身上所保有的理想性酵素。
2008/7/11
他(海華德)把懶惰與理想主義混合得如此之緊密，以致再也分不開。摘自毛姆《人性枷鎖》
我確實也有這種懶惰的傾向，或許是源自於一種怕受傷的安全準則，因此只想盡力地讓自己生活在理想主義的純水中。
當有人發現海華德的才華，想給他一份發揮長才的工作，他卻拒絕。他說：這會干擾我的工作。你的什麼工作？我內在的生活。
2008/7/12
七點，最後一位會員離開之後，圖書館就空盪盪的。蟬叫聲到底什麼時刻停止的？
從六點踏進圖書館，坐在窗台邊修補童書，我就把注意力放在那不太引人注意的蟬叫聲上(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遠，還是微弱的關係)。蟬叫會在日落之後停止，有好次我突然念起，想要聽一聽這一天蟬叫曲的尾音，可是每一次都失敗。人的每一天也有尾音…
2008/7/13
我已經開始覺得我試圖述說的故事和語言並不相容，它抗拒語言的程度，正可以用來衡量我和我所要道出的重要事物有多接近，愈是應該說出的一件真正重要的事情時，我愈難下筆。摘自《孤獨及其所創造的》
我的日記幾乎成了閱讀日記。每天坐在窗台邊，面對這種不相容的撕裂性的摧殘，我就會躲到書本裏，摘錄一段順著它詮釋一下…
2008/7/14
為了一張買一送一的折價券，我們才來星巴克。
看著窩在對面沙發裏的鑾，心中想著：我只是鑾週一的丈夫。其他的時間，在心裡上我並沒有陪著鑾，不是感情上有什麼變化，而是我生命的重心正在遷徙。這樣的遷徙是一個緩緩前進行的工程，像《偽裝成獨白的愛情》的彼得，在一次聊天中談到的事，大家不以為意，事情確已在進行著。
2008/7/15
辭掉週二下午在永和的課。午餐在家自理。
有一段期間，常在家裏隨便弄點簡單的午餐。鑾會在前一天為我準備一點食材，晚上睡前在我模糊的意識下，告訴我明天可以煮什麼。我總是在隔天接近中午，打開冰箱才想起鑾昨晚說了些什麼，但也總是漏掉了什麼。
我在冰箱裡找到吉比花生醬、沙茶醬，加上醬油，這就是我自創的麻醬麵。
2008/7/16
十點多從萬華運動中心出來。左腳踝有點扭傷，趁著等紅燈時，活動一下腳踝感覺還好。心裏還懊惱著剛才的兩場球賽打得不太順手，幾顆往前撲殺的球卻落下網，綠燈一亮邁步向前，才回過神來。
穿越西門町徒步區，幾個流浪東倒西歪或倘或坐在路邊的不鏽鋼坐椅上，以人性來想像，他們像十八羅漢，回歸獸性卻像一小群無聊的猴子。
2008/7/17
把房間書架上的《紅與黑》《罪與罰》《湯姆‧瓊斯》，還有讀了一半的《魔山》，全都搬到窗台邊的小書架上。
我要花一段時間讀這些寫實主義的經典鉅作，以前讀這類的書時，心中會漸漸的毛燥起來，到底值不值的花這麼大的功夫，去體會很多小說家所謂的：寫實。
讀完《人性枷鎖》，開始感受到這類的書對於我是極為的重要。
2008/7/18
坐在窗台邊，客廳的燈是關著的，只亮著頭頂上兩盞鹵素聚光燈。側著臉左手肘靠在藤椅的扶手把上，手掌輕輕握著托在臉頰上，兩眼微微傾斜朝上，目光正好對向街口的水銀燈。對我而言眼前就像一面鏡子。
想要從一天的行程中，挖出一片值得書寫的影像，我需要這面鏡子。我已經依賴它太深了，甚至是白天坐在這裏我也寫不出東西…
2008/7/19
九點的課。還不到七點，把《紅與黑》、隨身雜記本塞進背包裏就出門。
背包裡固定放著折疊傘、兩盒裝在名片盒裏的圍棋獎卡、一疊甲虫卡、一個布質鉛筆盒。孩子們對這個鉛筆盒特別好奇，寫練習題時我從裏面掏出鉛筆、橡皮擦給他們，沒多久我又從裏面拿出閃亮的貼紙、鐵鬥片、會飛的種子、魔術鞭炮…來引誘或獎賞他們。
2008/7/20
描寫童年的悲慘，或許要像《塊肉餘生》，能重現孩童當時的感覺，而這些感覺就是未來他走向成年人的雛型。
我們現在對於孩童時代的記憶，有很多是日後在無意識中把現實的感覺添加進去的。現在我們懂得文學，也可以透過寫作，把我們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這樣的意識加入童年的記憶裡，那個雛型是什麼？需要一種心靈的挖掘。
2008/7/22
從深沉的夢裏轉醒，感覺到夢的碎片正在腦子飄散，抓著了一小片，卻又碎成粉、化成霧再度飄走…十多年前那位車禍身亡的青年主管在模糊的意識裏一閃而過…，有幾秒的空白，一下銜接不了這個早晨，星期幾？問號的意識剛起，時空就接了軌。心頭微微一震，是睡太熟？還是腦力退化？匆忙翻個身在鑾的枕頭邊找到小鬧鐘，時間6:48。
2008/7/23
經典咖啡，搶在櫃台小妹說話前就先點了餐。小妹很親切幾乎知道所有常來客戶的習慣，有一次她問我：你好像都是禮拜三這個時刻來的。我脫口告訴她：在附近有一堂圍棋課。之後，她就稱我為老師，除了課堂上我很不習人家這樣稱呼。
從微暗的書頁裏抬起頭，看著對面白色大樓在烈陽下散射著的白光。刺眼。回到書頁一片白茫芒的…
2008/7/24
正午時刻，接近體溫的暑熱讓你感覺全身被罩住了，身體每個動作都在濃濁的空氣裏產生一種摩擦的阻尼，連呼吸也一樣。
我得穿越傳統市場，所有東西都在蒸發，首先是柏油的橡膠味。我幾乎低著頭趕路。豬肉攤的臭腥味追著我，熟透的水果味撲面而來，炸排骨的臭油煙從抽風口噴出來，攤販喧囂的叫賣…我感覺靈魂也正在蒸發中。
2008/7/25
下午三點半在天玉街有一堂課，雖然離住家很近，我還是11點多就出門。穿過城仲模住家的小巷鑽出中山北路，路口就是茉莉漢堡，右轉幾家店面的二樓就是胡思書店。寶姐正在跟房屋仲介江先生聊天，選擇在架櫃間穿梭，閃過她的視線，在文學架區上沒看到想要的書…
在天母西路的星巴克落腳，讀《罪與罰》。上課似乎只是一個藉口。
2008/7/26
送走最後一組會員沉默的尼泊爾人和他的女兒。圖書館關門後，我得穿過隔壁咖啡店才能離開。
九點多了，咖啡店裡還有很多人，走過廣場回頭再看燈火通明的咖啡店，落地窗內模糊的人影搖晃著，窗外大雀榕雄偉的剪影映貼在玻璃窗上，像一種飄忽的鬼影。夜晚的咖啡店真美，想著梵谷《星空下的咖啡店》，人已經走在磺溪的河堤上…
2008/7/27
字，跟別的東西不一樣。字，幫我組織起我的世界，幫我把混亂理出頭緒…甚至幫我組織我的父母。我母親是印出來的字，摸得到，看得到，真實存在…摘自莫林格《溫柔酒吧》
天黑了。強風在巷弄裏亂竄，窗台邊偶爾會吹進一股挾帶小雨滴的風，落在螢幕上像一粒粒小水晶帶著七彩的光澤。我喜歡用文字畫出來的圖像，更勝於畫筆。
2008/7/28
星期一本來就是我們的假日，颱風來了，也成了所有人的假日。
對於我們這些住在大樓裏的人，聽著窗外的狂風暴雨，捲曲著身子像野生動物窩在山洞裡，鑾窩在電視機前，我依舊窩在窗台邊。風雨還不到狂嘯的地步，我讓窗戶盡可能的開著，頭頂上的大風鈴這時候才會一陣陣的響起，清澈的尾音在屋子裡滑翔，繞了幾圈才安祥落地。
2008/7/29
到銀行、郵局辦一些昨天該辦的事，這些事一向都是由鑾處理的。鑾辦這類的事情很俐落，她只要瞄一眼就可以一口氣把銀行帳號正確無誤地填寫在表單上，而我卻需要來回轉好幾次頭，又對照了幾次才完成。
鑾把須要的資料、證件都準備好了，一些舊的表單我只要照著抄寫就可以。不知道為什麼，表單裡的文字會讓我感覺無比的陌生。
2008/7/30
坐645公車在內湖瑞光路下車。這條路上大樓林立，很多企業總部在這裏，我喜歡這種企業化所展現出來的整潔和雄偉。
走在寬廣的人行道上，擦身而過都是腦子裡想著企畫案的年青人。我深知他們的壓力，而我只是來這裡感受他們身上放出來的光芒---用生命的火石打出來的光芒---我曾經也擁有過。現在我用這些光芒照亮眼前的書頁。
2008/7/31
暑假上課的時段提前一小時，太陽也下山得晚，可以安排一段黃昏散步。其實也不是特意安排，只要我們有共同的時間，散步是我們唯一選擇。
我們沒有固定的路線，走到路口才決定方向。當我沒有意識到要轉彎的時候，就鑾由帶著我走，有時候又變成我帶著她走。
散步，也許是老夫老妻聊天的最佳形式，沉默的老男人此時比較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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