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高三那年暑期輔導，我和一個同學搭公車回家，他說他想上台大電機系，我卻取笑是「狂妄的玄想」。至於我，則以師大國文系為第一志願，因為我想當國文老師，不過，我當時成績不理想，他卻一臉認真的安慰我：「我覺得妳很有氣質，當老師絕對沒問題的。」
售票機不理會我 大手一按聽你的
聽他這麼說，我楞住了，這是第一次，有異性同學誇獎我有「氣質」，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下話題，一股詭異的氣氛，流竄於擁擠的公車內。不久，他下車的站到了，我匆匆和他道別，逐漸空蕩的車廂，卻流露怪誕的情愫。
回家後，我躺在床上回顧往事。雖然我倆住得很近，來自同一個國中，甚至每天搭同一班校車上下學，卻因各有朋友，所以僅止於點頭之交。
應該是高一下學期，在歷史戲劇比賽前一天，全班同學一起留下來排演、做道具，練習到晚上八點半才告一段落。
後來一大票同學到中壢車站搭車，不知道自動售票機怎麼回事，即使我左按右按、上按下按，投進去的零錢，就是不停的掉下來，射手座女孩典型的急躁性格頓時畢露，當下有股衝動，真想把它給砸爛。
他似乎看到我的困窘，走過來說：「讓我試試看。」
只見他修長的大手，輕鬆的將零錢投入，再輕輕一按，售票機馬上發揮作用，亮起可選擇目的地的橘黃顯示燈，順利幫我買到往桃園的車票。
我看了不禁驚呼：「你怎麼這麼厲害呀！它好像不聽我的話呢。」他報以靦腆的微笑。
走進車站，我們坐在月台邊的塑膠椅上談笑聊天，聊功課、社團活動、班上同學、以前的國中生活，最後很有默契的，抱怨起教得相當差勁的數學老師。
看手表等著放學 與你同車好愉快
那時的朦朧月色，加上閃爍寂靜的星空，真教人沉醉。我們的談話，因其他往桃園的同學出現才終止。
我們和同學，約莫四五人搭電車回桃園，到了桃園車站還要轉車，他很自然的，就坐在我身旁，我心頭倏地一陣悸動。
到了高二分班，我選擇社會組，他讀自然組，我知道，以後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的朝夕相處，我有著莫名的失落感。
也因此，我們更加珍惜見面的機會，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偶爾在校園相遇，都會開心、熱絡的問候。我還查他們班級的課表，發現有一堂體育課，我們剛好是同一個時段，我滿心歡喜，期待與他相遇，或者和他打羽毛球。
當放學前，接近鐘響時刻，我總不停的把視線放在手表上，等待指針指向四點五十分的完美曲線與弧度，因放學後的一個小時車程，是我一天當中，最充實、愉快的時光，我可以毫無壓力的，與他分享當天學校發生的趣聞，碰到不如意的事，他也會想辦法安慰我。由於他的數學成績相當好，我也可以請教他。
校慶運動會時，我都會拉著幾個死黨，衝去禮堂看合唱團表演，合唱團團員很多，但我眼裡只有他，我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從容上台下台、開口唱歌。他似乎也發覺我的存在，會促狹的對我眨眨眼。
我一直希望，這樣的幸福能不斷延續下去，但升上高三，由於升學壓力很大，時間總不夠利用，導師還要求我們課後留下來作複習考試、夜自習，我被成堆的教科書、講義、參考書、考卷吞噬了。當夜幕低垂，我只能一個人，走在寂寥的街頭，蕭瑟、寒冷一陣陣襲來。
你不再跟我說話 我不明白怎麼了
也因彼此見面的機會愈來愈少，而慢慢疏遠，但我在身心疲憊時，總會想起他的鼓勵和支持。在二四年元旦，我們一起許下考上國立大學的願望。
到了高中畢業前夕，我發現他的態度有點奇怪，好像刻意躲避我，在校園偶遇時，也不會主動打招呼。有一次我提早放學回家，我們坐上同一班車，他不像往常一般，選擇我正後方或旁邊位子坐下，連眼神也不如昔日銳利、神采奕奕，我只看到了冷漠，我心碎了。
直到畢業典禮前，我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升上大學第一年，我和朋友相約回母校參加校慶。前一晚就寢前，我期盼能和他重逢，結果夢想成真，他又出現我眼前，卻與我擦身而過。當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和他打聲招呼時，我發現我的手，突然變得千斤重，重得舉不起來。
就這樣，我目送他高高削瘦的背影，隱沒在人群裡。他竟殘忍得對我視而不見，沒有一絲留戀，抑或轉身。回宿舍後，我潸然淚下，我始終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而他，只是緘默，我無法明白他的心思，或許我們什麼都不是，連朋友都當不成。
現在，我不再怨恨他，我會選擇祝福，希望他在中台灣的大學，可以過得很愉快。
仍然留在桃園讀書的我，也會期許自己，將來與他偶遇時，可以鼓起勇氣，和他說聲：「嗨！」
【2006/01/07 聯合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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