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圓追殺令
近千支紫底、綠紋、鑲上金龍的長條巨柱交插縱橫,支撐起劉親王府宴客廳的頂層。 巨柱下,每隔二尺便井然有序地置上一盞明燈,除了將整座大廳照得恍若旭日當空,更替廳頂數百餘條的純金雕龍和周圍名貴字畫、擺設添加了一份雍華感。
燈火顫動裏,三百五十七桌,各以單棵紅檜刻成或花卉或異獸或奇景的桌底,架起三種鑄上龍、鳳、麒麟的金、銀、水晶三類桌面,將文、武、宦官區分了開來。
各桌中央剛擺上的是,第二道切盤;才出爐的肥嫩、香脆片皮鴨。
北霸天順手挾起一塊片皮鴨,正待配上嫩蔥與特製香料時,對桌的王太監已經一副滿足樣,嗯嗯聲地大叫:「喔~! 嗯~! 就是這味道! 松枝、炭火將鴨皮的香味與脆性全釋放了出來‧‧‧ 嘿~ 嘿~ 這脂肪之飽和、之甘甜,再加上入口即溶的嫩鴨肉~ 呦~! 不得了! 不得了! 這醬汁甘而不甜,鮮而不鹹,真是妙絕! 哇~! 種種滋味加在一起,更是說不出的香,說不出的鮮~!」
聞言,北霸天心中微璺,尋思道:〝媽的,這老傢伙從剛剛開席到現在就一直尖聲高叫,好像已有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似的! 可惡! 如果你再繼續叫,老子就立刻把你閹成~〞,至此,北霸天才恍然醒起,暗自笑罵道:「只是要再閹過一隻老“閹”鶉,卻絕非易。 除非老太監天生異稟,硬是多了‧‧‧」
聽得北霸天如此言語,身旁的嚴總管輕咳了一聲,壓下語音,細聲道:「二老爺,大老爺不在,現下您輩份最大,請稍稍自制。 那王太監身為宮裏膳事頭頭,自好論膳食好壞,倒不是目中無人。」
北霸天笑了笑,倒也釋懷。
── 一個人能稱霸冀北二十五載,率領一班江湖豪傑出生入死,除了武功、機智要過人外,若無坦蕩心胸和付好脾氣,誰還願服你?
只不過,一絲憂慮憑空乍現,迅雷般閃過北霸天雙眉,令他不自主地低聲急道:「總管,大哥離席已久,不知‧‧‧」。 說話間,北霸天不禁再度失笑,暗罵自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幾天來,我怎麼老是疑神疑鬼,一直擔心會有甚麼事會發生? 唉! 現下高手如雲,又有全京城的第一流侍衛保護著。 哪還會有甚麼人可以傷害到大哥呢? 唉~ ! 北霸天呀北霸天,你的膽子也委實太小了一點~!」
原來,此刻正是劉親王府一年一度的宴客大會。 別說此時劉王親府內的警衛森嚴過皇宮多倍,劉親王本身的煙瀰幻化十三劍更是崆峒派的三大鎮山絕學之一。 再加上劉親王身旁的四大護衛,個個俱是成名好手。 如此陣仗,別說是一般江湖好漢,就算是十多名高手聯擊,也休想傷得了他半分。 難怪北霸天細思之下,不免鬆了口氣,罵自己多疑!
撇開憂慮,北霸天一口吃下手中的片皮鴨,大聲說道:「王總管所言不差,霸天生平好食鴨肉,餐餐無鴨不歡,卻也未曾試過如此美味。 想來,老子真是他媽的白活了幾十年‧‧‧」
此言一出,立即打破廳上的拘謹氣氛;眾人嘉言紛紛,彷彿天下最美味,莫過於此。
而一班武人則撇開官腔,各式髒話夾雜,王府登時熱鬧了起來。
須知,王府宴客雖是盛事一則,與宴著雖以參宴為榮,卻不免拘束。 當時,朝庭剛興不久,滿、漢、文、武、宦官各組圈子,互不交流,各以己職為重,不屑和圈外人多言。
劉親王年年擺席宴客,就是希望滿朝文、武、漢、滿、宦官能藉著宴席、酒菜,走出各自圈子,互相有所交流。 多年後,慈禧太后執政時,也嘗試舉辦過。 劉府宴客雖是滿漢全席的雛型,可是規模、菜式、氣派,卻遠不是滿漢全席所能比凝的了。
不過,席宴中的和諧程度一直不在劉親王的想像中。 其實眾人各自身處要位,深知道若在這種場面下丟了臉或是得罪了其他人,後果必定驚人;一句話說得不好,不但會被同儕排擠、瞧不起外,還可能得罪其他人而不自知。
尤其,各人皆心知肚明,若是在此得罪了一些深沉的人,不要說丟官,搞不好臨死前,都還猜不透是到底是為了甚麼而被抄家、凌遲!
故此,四周一片沉靜。 官階較低的,各人心中七上八下,努力地想保持一份高貴不阿的神情,來證明自己的不凡外,還希望藉此贏得上司的看重;最好他日職位上有空缺時,能記起自己的這番表現。
至於其他世襲或階品較高的,則深怕行為上或言語上稍有短缺,丟臉、失面子,還不打緊,只怕宴席一散,笑話便滿京城,更怕就此留芳萬世,污名不朽!
所以一頓飯吃下來,往往沒人敢講上幾句話,一些無法參席著則背後酸氣十足地戲謔劉府宴席為啞巴席。
如今,北霸天不只打破了沉靜,連老子這等市井粗語都出了口。 眾人乍聽之下,心中不免放下了一塊大石,知道北霸天不像劉親王般的拘謹、嚴肅,事事尋禮。
不過,與宴者個個在官場打混多年,當然心知肚明,了解到北霸天身為江湖好漢,之乎者也一番固然不行,朝野政綱也略嫌複雜,文人軼事更怕不投其所好,所以就算要說,話題當然也得是些奇人異事、江湖祕莘,以免話未說完,北霸天早已哈欠連連,那時丟臉、污名長青還算事小,從此升官無望才是國家大事、不可填補的損失呢!
就在各人心中盤算該如何開口投其所好時,王太監已帶著七分醉意,大聲地笑道:「喂~! 北霸天,這鴨的好處,你吃得出來,絕對不算出奇! 可是有件事如果你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就當著大家的面向你敬酒三杯! 不過如果你不清楚,這北三省之霸,卻是名過其實。」
北霸天聞言,立即起身打了個哈哈,笑道:「霸天目不視丁,又無上天下地之能,當這三省之霸,自是名過其實。 今日能有機會與各位相識,霸天才深感到自己的不足。 各位,今日參宴者人數眾多,如有任何不週導致各位任何的不悅,霸天在此自罰三杯,向各位賠罪‧‧‧ 」 話未說完,北霸天連敬三杯,接著面不改色地作了個請的姿勢,繼續說道:「若是王總管有些趣聞軼事想提出,讓大家在美酒佳餚外,還能開開眼界,我想大家當然願意洗耳恭聽。 」
王太監手中酒杯微抖,雙眼略閉,帶著些許紅暈,倏然起身,大聲道:「聽說~咯~ 哦~! 幾個月前江湖道上出現了一個神秘無比的幫派。 唔~! 好酒~! 哦~!對了,聽說沒人知道他們是否真的存在,卻也無人能證明他們不存在。 好像連最近的甚麼那隻劍,那把刀之類的高手,都聽說是只是那幫派的小打手而已。 北霸天你身為江湖上的一方霸主,旁人不知道的東西,你該是最清楚不過吧~!」
一剛開始,當王太監起身時,宮裏的其他管事太監已經暗自搖頭,心中嘆道;「老王這幾杯酒下肚,又開始鬧事了。 平時在宮中大吵大鬧不打緊,現下在這地方一出醜,唉~ 咱們做宦官的,又要被人看不起了‧‧‧」 其他人心裏則想:「聽說很多太監不只身體不健全外,連思想、行為都怪異無比,今天總算有機會見識到這怪異之處。」
然而神秘幫派的事才一提起,不只管事太監們全愣住了,廳內其他人更是一改初衷,聚精會神地等著北霸天的回答。
「是不是傳說中與那白面死士、金黃關刀分屍斬、月圓滅門令有關係的那個神秘組織?」北霸天搖頭笑道。
「對! 就是那個神秘到連名字都沒有,只好用神秘組織來稱呼之的神秘組織!」王太監順手又是一杯酒下肚。
「其實~ 」北霸天突然尷尬地搖頭笑了起來:「一開始,我就不相信會有這個組織的存在。 我原本以為這些傳言大概是某些武林人士哄哄小孩子時編出來的故事而已。 不過為了證實這件事,我還是派出了七組探子,確確實實去找尋過傳說中被滅門的十六個家族。 不過,現下那些家族似乎還絲毫無損地存在著。 所以‧‧‧」
「所以你才不相信我們的存在?」
北霸天話未說完,眾人已覺眼前一黑,厲鬼般的質問若有似無地,同時由四處傳來。
震驚之下,廳中眾人紛紛由椅座中彈起。 接著霹靂啪啦聲大作,桌面滾動、盛菜器皿打翻、破碎聲夾著菜餚飛落,幾個略為膽小的文官、宦官竟嚇得跌倒在地,不知是否要爬起。
一些膽識過人的武官,遇到這種情況不驚反靜。 有幾個更屏息收神,擺好架勢,準備隨時出手。
只有在江湖上混過多年的老手們才伸手入懷,打算取出火褶子。
不過火摺子還未取出,一道金黃色的月光便由廳頂上傾瀉而下。 呼吸間,那道月光已化做一輪金黃細光,清楚地在地上圍成了一個圓。
緩緩地。
頂上圓圈處慢慢向下降落。
圓圈上,耀眼月光下,一雙名貴紫靴及一把狀刀身如關刀,刀柄卻像大刀的刀,帶著天地間的精華,天神下凡般地出現在眾人眼裏。
空氣仿佛凝滯,就像在場所有人的心。
沒有人知道自己在想些甚麼,也沒有人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些甚麼,可是每個人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一股霸絕天下的氣息,要自己必須去等。
要自己必須以一種畏懼、絕對服從的心,去等待它的出現和驅使。
在這感覺的壓迫下,所有準備出手的,伸手拿火摺子的,坐在地上的,全都不自主地彎腰,忘了自己想要採取的行動,彎腰,以覲見皇帝時的恭謹,去等待這力量與權力的產生。
只有北霸天,突然嘆了口氣,懶懶地斜坐了下來,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後,挾起一片片皮鴨,慢慢地品嚐著,好像置身於事外。
柔和的月光在黝黑中越顯濃黃。
圓圈上的他與他的刀在半空中正以一種奇異的速度旋轉著;一種慢極,不用仔細瞧,便可以將刀上花紋、他衣著看得清楚,可是只要有人一眨眼就跟不上的速度在半空中穩穩地飄著。
正當北霸天吃下了第三片片皮鴨,喝了兩口酒後,圓圈終於無聲無息地緊貼在地面上。
四周圍淒黑、寧靜的可怕。
唯有月光沉默地照射在數千人彎腰圍成的中心點,讓人深深地覺得,月光的存在,也只是因為要襯托出他的重要與獨特。
雖然在場還沒有人夠膽抬頭望向月光下的他,可是他的霸道與強橫,卻深深地震撼、挑釁著所有人的心,讓人深深地感覺到,就算這個人將在下一刻裏,奪去自己的生命或逼自己放棄自尊,自己也不能有夠絲毫的疑惑或抗拒。
這感覺猶如一把越來越重的擔子壓在眾人身上。
就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內,有幾個身體較差的人竟逕自昏了過去。 還有一群人開始感到自己已經開始反胃了。
「全部給我坐下!」厲鬼般的聲音再度響起。
於是霹靂啪啦聲再度響起,很多人已忘了身處何處,一坐之下,自然跌得四腳朝天,撞得桌椅大亂。
吵雜聲中,北霸天嘆了口氣,起身、走向他。
他,聞聲,搖了搖頭,舉起右手,朝天快速地揮了一圈。 中指所到之處,好似魔術般地,燈光竟無故再現。
嚴總管眼睛被突如其來的亮光一照,不禁閉了一下。
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時,便看到了對立於北霸天身前的他。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