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忠孝西路與館前路交叉口，我注意到她也有好一陣子了。過去她穿梭在捷運地下街，言行怪異，有時獨自喃喃不休，有時又似潑婦吼街；她總是著裝漆黑，令人弄不清楚究竟是泛黑的污穢，還是歲月的痕跡，因為從來沒人敢接近她。
她的頭髮很長，似乎也糾結在一起，樣子很像黑人的辮子頭，在我印象所及，她最常待的位子是地下街的垃圾筒旁，彷彿那是她的百寶箱，什麼東西都找的到；她總是提著一二只紅白條紋的塑膠袋，裡面塞滿了她的寶貝，鼓鼓的一大袋。
當時我覺得她像是四處為家的游牧者，雖然我知道她是遊民，而且極可能生病了。
這幾個月以來，她似乎找到了一個更好的位子，並且熱衷不已。她每日都會佇立在水車馬龍，人潮熙攘的忠孝西路口，對著新光三越大樓，固定在那裡站立，不過街，不理會人群與車潮。
她的穿著一樣沒改變，頭髮一樣糾結，甚至更像黑人式的髮型，紅白條紋的塑膠袋還在腳邊，還是鼓鼓地塞滿東西。
唯一不同的是，她多戴了一只黑色墨鏡，而且右手拿著一台紅色的小型收音機，（如果我沒看錯、猜測錯的話），她一直將收音機貼在右耳上，有時動也不動，頭向上仰45度角，保持聽音樂的姿勢，像雕像站著，不管風吹，更無視路人；有時她似乎是隨著音樂擺動，戴著墨鏡手舞足蹈，從她的神情看來是愉悅的，路人不管她的行為，也近乎漠視。
就像我們在偌大的城市裡迷路，一個患有精神病的遊民，更像是在他自己的腦子裡迷路，那裡的路徑迂迴不堪，交錯複雜，並且缺少指示標牌，沒有紅黃綠燈，更沒有交通警察在指揮。
如果腦袋譬喻成一座城市，那麼中心思維的主體就是他們，選擇一個定點生活或者四處游移，就像他們走在城市中，迷路的人不管怎麼移動，都像陷在迷魂陣當中，有的人選擇停留在原地，以保持暫時安全無虞，有的人則是慌張的亂了陣腳；可是不管選擇了什麼，迷失是事實，找不到出口是事實，再這麼下去，遲早一天將面臨生命的絕境。
然而，在現實的世界裡，更有不少人，是活的像精神病者。我們自喻為正常份子，卻依然會在生活裡不斷迷失，一樣不會承認，一樣認為自己沒有迷失，認為自己沒有患病。
多數時候，我們對事情的價值觀念，都緣於被社會化的過程教育，以及我們對它們的延伸解讀，愈來愈變形，愈來愈多的積非成是。我們遵循的是巨大的主流意見，而那些意見卻往往帶著吊詭的成份，看似有理，卻說不出一個足以說服人的理由，說它沒理，然而體制的洪流卻已代表一切並決定一切。
我們和街頭遊民各持己見，互不相讓，彼此對立，卻又漠視疏離，感覺上應該是有很大的不同，可是仔細想想，也許最大的差異，就只是成員的多寡，我們是絕對的多數，而他們是少數罷了。
天氣忽冷忽熱，時晴時雨，每當車子轉進那個路口時，我都會忍不住轉頭望向窗外，想看看她還有沒有在那裡。看見模樣奇異的雕像或擺動的黑人，我有一陣心安卻又擔憂，不好的天氣她應該移駕；沒有看見她的日子，我一樣一陣心安卻也擔憂，她是否離開這裡，離開城市，甚至是離開這個世界？
我想，我是矛盾的。
在這座城市裡，在這個島嶼上，在這個世界遼闊的邊境中，我們要怎麼做才能具備足夠的方向感呢？如果我們迷失了，是否能知道，還是堅持己見的不為所動？
那個人，那個開始定點佇立的女遊民，她為什麼會知道那個位置就是她要待的地方？為什麼會選擇那個位置持續出現在那裡？感覺起來，那是她的一種堅持，而且不變。（雖然，我判斷認為她的精神疾病應該是日益惡化）
雖然如此，我仍然覺得，換成是我們，都未必能像她那樣勇敢忠於自我，我們在乎的事情太多，絕大多數總像是方向錯誤，我們忽略的事太多，而且通常是生命裡最重要的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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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5 PM11:41我是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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