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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23 13:38:50| 人氣56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花開金銀蕊之前塵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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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一入夜,陳婆婆手邊工夫做好,換了一身素淨衣裳,叫媳婦陪她到后巷大樹下看何阿勇請來的齋姑作法事------銀蕊過世已久,他倒不忘超渡做忌,只要手頭稍為松動,逢忌日都得搭棚子祭祀。
陳婆婆听說這一班是從地母廟來的齋姑,唱作俱佳,一個個婦人的心腸全讓她們唱得軟化,紛紛落淚\,嘴里嘆道:“好凄涼,"陳婆婆坐在棚子底的板凳上,靈桌兩枝火晃晃搖紅,照見齋姑一身法衣藍得异樣。
共有五名齋姑,或坐或立,手拿法器;有的敲木魚,有的以杖擊罄,嘴里高低急徐地唱起來。她們身后挂著一面靈幡,繪著地藏王菩薩,四邊圍著孤魂野鬼。陳婆婆看見阿勇蹲在棚子前燒紙,火光升得老高,一朵碧綠蓮花綻開,然后一個跳動,一星一星藍色光點營營飛起來;阿勇臉上平靜,看不出什么\。只是陳婆婆記得上次銀蕊剛過去,他一個大男人哭得淚\涕雙流,一聲聲叫她回來,有時哭得聲嘶力竭,坐下來便談起妻子的生前种种:“---我叫她心寬,病就會好了。可她半夜常睡醒,坐在床頭哭,說自己不會好了,那時候她又常覺得口乾,要吃梨子,吃了又泄,如今想起,梨子其實也不是什么\好兆頭。"陳婆婆眼皮微微跳動,忽而其中一個齋姑幽幽地唱道:“---生前恩愛莫再記,陰魂過橋急向前,梵經誦唱西天淨土,再拜如來了三生,生前怨恨莫再想,陰魂乘風忙向前,梵經誦唱香慶贊,三拜如來證前生-----"陳婆婆想起自己六十多歲的人了,悠悠走過半生,銀蕊芳華值春光艷熾,反而人逝魂渺,她身邊親人卻忘不了;她默默以枯\瘦的手指,抹去眼角的淚\。
常鴻嫂走前去,說這班齋姑不錯,唱詞好凄涼,鼻子一陣酸楚。她們熟爛順溜地慨嘆人生短暫,有感傷,也有看慣春秋哀榮的世故;看了多少人這樣過去,不得不認命。
藍衣齋姑合唱的尾音顫悠悠的,仿佛在空气中升起一大片網,夜風吹來音色飄散。是隔世的歌聲,也像另個世界的聲音附體上身,來到陽間哀婉泣訴。塵世人們怔怔的,天井月光乍明乍暗,有時是燒卷微焦的煙黃色玉扣紙,化作圓圓的往生錢;而烏雲姍姍而來,那一點月意也就蕩然無存,他們只看見靈案上飛閃舞晃的燭火,在梵唱的包圍下,四周漸漸暗下來。
上次大殮,她來過。
同樣站在他們身后,听見仵作佬釘棺木,一聲聲響起,整個人恍惚迷离起來。
銀蕊照舊穿著當年下船的衣裳,一件豆綠色熟羅大衫,黑色暗花長褲。她緩緩轉過身,一手將辮子拆散,滿頭蓬蓬長髮披下來。
那次頭七回家,根本有點像收檔買了菜一樣。只要系上圍裙,就忍不住進去廚房做飯。銀蕊跨過門檻,步入神廳,菜桌上擺\了四色齋菜,另外有兩碟她愛吃的青蒜炒豆乾,糖蒜拌皮蛋;她的心忽然安定下來。到家了,再大的事也得坐著,歇一歇。或許\走得太久了,一路上陰風飛沙扑打人面,一直以袖子遮掩,雙目難以睜開,只憑過往記憶确認;巷口有一間雜貨店,店門吊挂著一頂琉璃紅燈,遠遠看著有如茫茫大海里閃過一末熟悉的紅影,她走上前,心里無限歡喜,知道拐過后門那一道水溝,穿過兩邊綠陰陰的芭蕉樹,走出鐵路邊的印度椰花酒寮,就是自己的家。
風塵滿身,露浸鞋底。
銀蕊斟了一小杯酒,聞著這廉价酒的香气,一縷\縷\芳醇吸入鼻子里。微醺淺醉,她眼里的一切,竟深深淺淺的潑上了玫瑰紅;兩枝燭光艷艷,原本灰朴朴的廳堂仿佛一下子華麗起來。桌上擱著平日穿戴的珠花象牙梳子-----她以手指撫摸,那溫潤平順的感覺,是何等親切,似乎自己才离開不久,如今回來,過去种种都跟著回來了。
阿勇也細心,折疊好她常穿的衫褲,放在凳上。
順手撿起一件稻草黃底色點上猩腥梅花的單衣,細端詳,色澤已舊;抖動片刻,樟腦的气味淡淡傳來。銀蕊垂目帶笑,是往昔的味道-----她還記得買這塊布時,剩下的用來縫了一襲小背心,讓惜妹穿上;母女雙雙洗好澡,洒上痱子粉,兩張面孔雪白,互相依偎。阿勇坐在一邊洗腳,熱水在銅盆里晃漾不已,白煙蒸發,他靜靜地看著她們。銀蕊抱著女兒,低聲咬耳朵:“不要讓爸爸看哦,我們今天穿得漂漂亮亮,不要讓爸爸看。"阿勇也不應,只彎下腰,微笑地一下一下的搓著腳。她喜歡這种家常瑣碎;曾經以為有一天,他會陪著她們到老到死。而惜妹漸長,也許\會招來一個弟弟,一個男丁,繼承何家香燈。銀蕊心想自己到底還是青春年少啊,辛苦一點沒所謂。
銀蕊一笑,眼淚\無聲而落。
掀開門簾,門洞里黑麻麻一片,唯听見丈夫的鼻鼾聲起伏不已;床頂帳子也不放下,那張被單照舊地被踢到腳邊;他睡覺總是睡不好。銀蕊拾起被,蓋\在他身上。忽然一下子心頭辛酸不止,她捂住嘴,哭了起來。
不能這樣子走。銀蕊回過身去,坐倒在冷地板上。她再也不能和他長相廝守,再也不能看見他發跡富貴,不能目睹女兒長大成人;那稚气可愛的面孔,抱在懷里的奶香味,皆与她告別。未來的一切,還沒有開始,就攔腰截斷,像身坐一艘快船,夜里飛行,岸上的風景被拋在后頭。
滿面淚\痕,也沒忘記走入廚房。
先點一盞燈,照見地面處處水跡,便用椰絲骨帚子掃干淨;然后往屋后井里打一桶清水,蹲下身,一一把阿勇開檔的家生洗了。察看柴薪已存無多,跟著從碗廚后尋出一柄小斧,把堆在灶邊的柴,一根根剖開。灶頭另一側躺著一只玳瑁貓兒,半睜開眼,瞟見是女主人,也就沒事一樣的繼續枕在靠壁好睡。
飛蛾營營飛繞,圍住燈火舞翅歡躍。
諸事停當,銀蕊趁著天未亮,就生起火,煮了半鍋開水,下一碗麵----像過去一樣,她极為節省的只放半棵菜心,三兩尾魚仔乾,把麵煮得爛爛軟軟的----常惹起阿勇的批評:“這碗麵會好吃?沒料沒味道!"銀蕊笑道:“你少管我,味淡方能長,我在唐山時就這樣吃。不像我姐姐,她在廈門,見過世面,吃過山珍海味,每次回來總是不屑吃我們煮的,只一直從食盒里端出小碟的精致菜肴。"提起金蕊,僅僅止于飲食一事,其余的倒一字不說。
嫁了那鍾貴生并不見得有多好。
然而這一生中,如果說是有過像山歌唱的郎情妾意,大概是他回來定親的時候。
一陣風刮過,耳邊盡是絮絮听不清楚的低語笑聲。他當初所說的,也都記不分明了,紛紛化作斷裂的蝶翅,散在空中。
金蕊風光出閣的第二年,適逢大旱,銀蕊的一身水痘斑痂剛好。之前她渾身黑點痘疤,狀甚駭人,且那一年她已二十一歲,出痘乃屬凶險,求神喝符水,戒口,以草藥抹身,都不能讓其苦減除一二;之后痘疤遍佈,歷經半年,仍未淡化收口-----鍾家托親戚催婚,探看之下,大惊失色,急忙送信到南洋,書信上极其婉轉,但后來傳口訊的水客卻連連語帶告誡,婚期間女方出痘,一發難以痊愈,于男家不是什么\好兆頭,何況銀蕊的容貌已損,對貴生來說又是一個心頭疙瘩。
悔婚消息輾轉傳來,銀蕊又哭又笑,几乎失常,只是后來她恨的反而是姐姐。
金蕊隔著門帘,鶯聲嚦嚦地說:“你們回复鍾家,我就代妹妹出嫁----”玉手半掀開帘子,露出蓮瓣一雙;水客一瞥大喜-----雖說鍾嘉裕是新派人,不計較什么\,可是上邊的伯公叔公一大堆,人多口雜,都認定大戶人家娶新婦,金蓮纖纖才是閨秀良家子,堪足匹配。這一切不過是“据說”,也有人推測金蕊斷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到底有損身份;有的刻薄之人反而說金蕊若要奪妹之愛,恐怕會做得更不露痕跡,決無留下話柄之理;更有人贊嘆金蕊代妹出嫁,乃以大局為重之舉,悔婚事小,名譽事大,她完全為了楊家女兒的聲譽著想:不能讓這批南洋洲府人看扁我們唐山女子。
眾說紛紜,可是也止于鄉里人家,一過了海,一切便歸于平靜,再也沒有人議論金蕊銀蕊姐妹花的糾葛----尤其銀蕊神奇地痊愈,回复了花容月貌,后來還上了船,悄悄南渡洲府。金銀姐妹的事跡從此湮沒。
銀蕊生前不提,過了世照舊不會再提。她始終靜默不語,仿佛那往事煙塵飛入光里,點點沉入底,不必尋覓。
貓兒惊醒,弓起身,步履婀娜靠在銀蕊的腳邊。她抱起貓兒,想起惜妹,她大概留在常鴻嫂子那儿過夜;這回請齋姑作法事,大人都害怕小孩撞見陰人----孩童眼睛凈洁,容易看見。
他們沒有想過她是惜妹親生的娘,一隔了陰陽兩界,就不能相見?從前听故事,有一則是說一個女鬼死了多年,也不願丈夫再娶,或擔心子女受后娘折磨;之后甚至現形作祟,一夜里那村里的人都听見女人哭聲,啼至五更。
銀蕊輕輕放下貓兒,轉身穿過牆壁;趁第一聲雞啼還沒有叫醒阿勇之前,她先要离去。
燈火熄滅,飛蛾一隻隻飛走了。
貓婀兒低低喚了一聲,銀蕊含笑,在壁上和它招手。
她會再來。

台長: 宋宣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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