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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佘祥林冤案看媒体的脸红！

供稿：大国忧思

佘祥林并未杀妻、却两次因杀妻被判死刑、冤狱11年。其人奇冤，成了媒体近日的焦点话题。媒体把匡扶正义的英雄角色扮演得十分到位：从多个视觉剖析执法人的违法，痛骂当事警察、痛骂当事检察官、痛骂当事法官，迎合民意，十分痛快淋漓！

但我忍不住要说一句：执法人违法，媒体不能辞其咎！因为媒体长期、频繁、至今，一直不间断地在鼓吹违法、鼓励违法、鼓动违法。媒体将挞伐矛头对准执法人违法的同时，不妨也反戈一击自己，看看自己有多少违法宣传。

媒体反躬自问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上网。仅仅只需输入一个关键词："突审？天？夜"。马上就会出来一大堆违法宣传。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不少涉及优秀执法人优秀事迹的报道，都与违法宣传有缘。什么突审"经过4天4夜苦斗"、什么"通宵达旦突审"、什么与嫌疑人"整整谈了一天一夜"，这类违法词儿比比皆是。媒体对这类关键词很熟悉，无妨多找一些来输入，看看会出来多少让自己脸红的东西。

这些让媒体脸红的东西中，燕赵都市报2003年12月21日关于河北省衡水市副检察长刘宏的报道，是经典、很经典、非常经典的一篇违法范文：

文中说，刘宏"一搞起案子就上瘾，拿不下来不收兵。"在突审当中，刘宏可以五天五夜不睡觉，只要犯人能熬得住，他就准奉陪到底。"审卢鹰（河北大野集团董事长），刘宏就熬他"熬到了第三天夜间两点多，卢鹰终于挺不住劲儿了。"

文中说，断了烟，张二辰（石家庄市前市长）就像戒毒一样难熬，后来刘宏发现他开始拣地上办案人员扔的烟头抽。尽管如此，张二辰就是死活不交代问题。终于有一天，张二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刘宏的腿央求，"首长，给弄根烟抽吧。"刘宏说"那好，你得如实交代问题。"张二辰满口答应"行，我交代。"

文中说，李山林（石家庄市建委前主任）曾对一个女人很好，不仅给她买了房子还给了她大笔现金。可这个女人却给李山林戴了顶"绿帽子"，背着他和北京的一个商人"相好"。李山林这个人要面子，把自己的"隐私"看得很重。刘宏就将计就计，在李山林面前故意提起这个情人的无耻勾当，让其"吃醋"。果真李山林恨得牙根疼，恼羞成怒的他最终缴了械。

在佘祥林冤案的报道中，我们都受到了一次法治精神的洗礼，相信每个稍有法律常识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以上这篇表彰检察官的报道，是一篇表彰违法的报道：表彰了刑讯逼供，表彰了虐待逼供，还表彰了独创的人格污辱逼供。

可怕的是：燕赵都市报并不认为自己报道违法，"拿着违法当理说"。刘宏也并不认为自己执法违法，"拿着违法当业绩说"。著名媒体和著名检察官竟然都不懂法，不约而同，都把违法行为当成了英雄行为。

更可怕的是：大众媒体误导了大众，大众一时竟未察觉刘宏违法，一时竟未察觉燕赵都市报宣传了违法，反而因检察官貌似英雄的行为，因媒体貌似感人的宣传而深受"感动"。于是，刘宏被选成"2003感动河北年度人物"，至今风光无限。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既然执法人的违法能在大众媒体得到表彰，又能得到大众的喝彩，执法人又何乐不为呢？

媒体是有力量的，是有掌控人心的巨大力量的。许多年来，我们都身处媒体语言造就的语境之中，离开了媒体语言，我们许多人甚至都不会说话。不少"文革"书中记载，即便是夫妻当时的的床笫私语，也没有离开当时的媒体套话。中国特有的媒体语境培养、造就了中国几代人，他们已经习惯用媒体语言交流，也习惯用媒体语言思考，更习惯按媒体语言行动。对执法人刘宏的宣传，为"见贤思齐"的其它执法人思维仿效和行为仿效树立了样板，"刘宏能怎么干，我们就能怎么干！"大众媒体把刘宏捧成了时尚英雄，也悄悄传布了执法人违法的思维定势和行为定势，悄悄让民众习惯了执法人违法的语言方式和行动方式，悄悄造就了冤案赖以生长、发育的气候和土壤，冤案的产生将只是或迟或早的事情。

此篇违法范文以经典语境传布的经典违法远不止此：

单是羁押场所山西阳泉看守所和河南安阳看守所涉嫌违法的文字，就有一堆："吃难咽的号饭，住潮湿的地铺"、"每天除了有蚊子和跳蚤的骚扰，晚上睡觉还有老鼠东奔西窜"、"7月酷暑，住在（监号）里面每个人热得汗流浃背，一些体质不太好的办案人员险些中暑"。若果如此，山西阳泉看守所和河南安阳看守所毫无疑问涉嫌对被羁押人的严重虐待。至于文中其它关于"抓"人，关于"双规"、关于"证据"，关于"犯人"，关于"沉默"权，关于关押地点、关于关押手段的报道，均有违法的经典描述，读者和媒体感兴趣，可以找来原文慢慢解读、细细剖析。

我们不能不特别提到该篇范文中一些特别的文字：　　

文中说：刘宏是专案组在卢鹰这里"卡壳"时上阵的。他向专案组领导提出要求，把阳泉看守所关押卢鹰的那排监号全部腾出来，他要带10个办案人员住进监号，和卢鹰同吃同住。就这样，两道大铁门把刘宏等人和卢鹰牢牢地关在了一起，如真空一样与外世隔绝。

文中说：其实在"进来"之前，刘宏对卢鹰这块"硬骨头"就有足够的耳闻，"正常情况下是拿不下来的"。为此他确定了一套特殊的方案，叫做"秀才遇到兵"。

文中说：号内的第一天，刘宏问卢鹰"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卢鹰说不知道，"刘宏说"我们就是来对付你的。"卢鹰听后甚为惊讶，因为在他的思维当中，一般审犯人没有这么干的。卢鹰意识到这回要动真格的了。

说实话，读到上述文字，不由不令人心生恐怖。我们知道：讯问嫌疑人，有讯问室，有讯问时间，有法律规范的、正常的、只能是一般形式的讯问方式。针对刘宏的"特殊方案"，我们不能不这样提出疑问：

一、刘宏和"10个"办案人员与"1"个嫌疑人在"真空一样与外世隔绝"的环境中数天数夜"牢牢关在了一起"，要干什么呢？干了什么呢？如按文中所说，仅仅是为了刘宏与这个嫌疑人海空天阔、彻天彻夜地"神聊"，需要在"真空"里吗？需要带上"10个"人去"对付"吗？

二、一定要进监号"同吃同住"地讯问，而不在羁押场所讯问室按正常讯问时间讯问，不在对被羁押人安全负有责任的羁押场所监管人员的监管之下讯问，这样做有什么特殊理由和特殊需要吗？

三、除了上文已陈述的对这个嫌疑人三天三夜的熬夜方式以外，刘宏还使用了什么"正常情况下是拿不下来的"、"一般审犯人没有这么干的"、成套的"特殊方案"呢？

四、什么是"秀才遇到兵"？

五、怎样"动真格的"？

这一切，我们在文中都没有读到。但作为一般的公民，我们很想知道也有权利知道。燕赵都市报当初对刘宏这些显见违法的特殊手段就应该质疑？当初没有质疑，现在也可以质疑。因为中国百姓熟知"秀才遇到兵"此话暗示的粗暴含意，此话的下一句正是"有理说不清"。

刘宏"秀才遇到兵"的言行蓝本经燕赵都市报的放大，会形成"秀才遇到兵"方式的示范效应。万一造成其它执法人的误读，误读出"秀才遇到兵"方式刑讯逼供的示范意义和执法违法的示范意义，从而形成对"秀才遇到兵"方式的群体仿效。那么，类同佘祥林冤案的再现，就不再会是一个两个。燕赵都市报毕竟有70万份的发行数量，毕竟是河北省大小城市各级干部必读的报纸。因此，为了中国法治社会的建设，为了媒体追踪事实真相、自我纠错的社会责任，即便是在时过境迁的今天，也必须将上述疑问向刘宏及当事人一个一个质疑清楚。不质疑清楚，没个清楚结果，万一遗祸人间，谁又将因此遭祸？谁又将为此"埋单"呢？！

从警示后人的角度说，此文实在功不可没。佘祥林冤案此时最大难题是：执法人都不承认刑讯逼供，也不承认违法，佘祥林如何证明执法人违法也面临困惑。但此文为执法人刘宏的经典违法留下了一个历史性的经典记录，既让我们看到刘宏违法的"大胆"，也让我们看到自己对违法言行的麻木，看到我们自己的糊涂！

无妨来猜一猜，媒体发现了刘宏的经典违法后，刘宏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大约有两种可能：

第一，我根本没这么说，都是记者瞎写的。

第二，有没有搞错？我整的可都是老百姓痛恨的贪官呀！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

第一，相信记者和燕赵都市报都不肯背黑锅、失公信。

第二，不管整谁都必须守法。我们无意为贪官说话，但作为犯罪嫌疑人时，他们享有的基本权利与平民佘祥林享有的基本权利无异：即享有不受刑讯逼供、不被虐待、不被人格污辱的基本权利。剥夺当事人基本权利的违法办案，只能使"反腐"斗争失去法律公平。任何正义的理由都不是违法的理由。因为刑讯逼供佘祥林，死刑判决佘祥林，冤狱关押佘祥林，也都是在"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的正义旗帜下进行的。

对于上级机关来说，关于检察官刘宏的这篇生动报道，是一份难得的检察官职务行为调查报告。清晰描述了我们的办案系统少数办案人员无视法律的真相。幸好，刘宏只是检察队伍的个别。否则，连高层检察官的法律素质和法律行为都如此劣质，我们还怎么去要求我们的基层检察官、基层法官和基层警察呢？

至于"2003年度感动河北年度人物"的评选，现在看来，似乎必须重新来过。选谁，意味着对他和他行为的提倡。不看别的，单看燕赵都市报这一篇报道刘宏违法的违法报道，刘宏也肯定不该当选。当然，当初选他，绝对不是全河北人民的智商和道德*守出了问题，一定是评选方法很出了一些漏洞。那么，亡羊补牢，雨后堵漏，应是势所必至的事情。

无妨再来猜猜，媒体发现了燕赵都市报的违法报道后，燕赵都市报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说心里话，我们一时想不出来，就是想出来也不想说。燕赵都市报毕竟是我们喜爱的报纸，毕竟说过很多代表真理和事实的话。或许，"刮目相看"该是合适的用语和合适的期待。

其实，我们并不想苛求刘宏，也不想苛求媒体。但那确实已经是一段不可修改的历史。无论历史的何种出轨都是要由人来承担责任的。面对这段距离我们很近的历史反思，面对历史进程中的个人行为和个人*守反思，刘宏还应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我错了！

这也应是燕赵都市报的选择。

如果刘宏和燕赵都市报都作了这样的选择，如果众多媒体面对自己那一大堆叫人脸红的违法宣传也作了这样的选择，那可真是百姓福祉！这才是真正的经典！至少，下一个佘祥林会出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至少，万一哪天我们自己面临嫌疑指控，可以始终享受程序的正义和法律的公平，这才是构建和谐社会所真正需要的！

我们还祈愿：我们的媒体能更智慧一些，更成熟一些。不要今天一说严打，立刻就喊"从重从快"，怎么干全行；明天一说反贪，马上就说"刮起风暴"，怎么狠都对。我们只要有任何一次、为任何一个当时正义的理由和急迫的需要逾越法律的界线；我们只要有任何一次、为任何一个当时正义的人物"感动"，默许甚至怂恿他逾越法律的界线；我们就会埋下祸根。我们、我们的父老妻儿、我们的亲朋好友，就会或迟或早咽下我们自己培育的毒果，跌入我们自己掘开的陷井，甚至，埋入我们自己准备的坟墓！有人已经被埋入了，佘祥林则只差一点点、一点点。

但愿从佘祥林冤案起，我们的媒体不再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