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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07-23 01:08:24| 人氣2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關於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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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5/9

臥旅-旅行記憶的無端發酵

躺在床上,斜眼看著書架。書架上層層疊疊中一本藍色的書。是那本旅行指南。旅行指南的功用有限,旅行結束,也似乎沒有再看它的必要。功利取向的書就是這樣,實用價值一消失,好像連書本身存在的目的也消失了一樣。
看著它孤零零地站在書架上,當初買書的我也不忍心起來,它不是在異地被我當成床頭書,天天必讀嗎?
爬下床去,把它掏了出來。裡面夾了一份都市的地鐵圖、從另一本旅行指南撕下來的旅館名錄,上面還有我鉛筆的註記。當然,陌生的語言,現在是再也不會說出口了,當初還可以點菜、訂旅館、聊天的異鄉話,早已遺忘殆盡。藍色的書皮因為當時長時間的翻動,在三分之二的地方有明顯的摺痕,內頁倒是保存完好,絲毫沒有水漬、咖啡漬、蕃茄醬等等,所謂「自助旅行」者帶的書該有的記號。
在翻動的同時,腦海裡浮過的是一樁巧遇。因為這本書在異鄉遇到了老朋友。沒有約定的兩批人居然就在萊茵河畔的小鎮遇上了。在路邊的希臘餐館聊起來,才發現是用了同一本旅行書的緣故,當然,事前也沒有一起計劃,只是互相聽說彼此都有旅行的打算。店裡的老闆那天興致好的前來攀談,「餐館裡有那一桌是法國人、那一桌是荷蘭人、還有義大利人,我自己是希臘人,你們是哪裡人?」「我和我太太住在這德國小鎮三十年囉,以前沒有你們國家的人,現在常看到。」同桌的朋友和我其實從來就不算相熟,但當天分享著老闆不怎麼樣的手藝,兔肉,喝啤酒聊天,也開心的很。大抵旅行的驚喜就是這樣,遇上意料外的事,最難以忘懷;又是他鄉遇故知,不能不開心。但回國後同樣的人有沒有再次同桌共食?好多年了,一次都沒有。
書裡寫的一些字句,當時天天翻看,熟悉的了然於胸。明明是都知道的內容,因為久久不看,反似故友重逢;明明是去過的地點,在許久之後再看當年的旅遊書,反對當時的旅行有了奇異的印象。分明是去過的,為什麼記憶裡沒有旅遊書上所寫,「風景絕佳」、「讓你考慮多留一天」呢?當初嫌相機笨重,(這我記得,在柏林就有一個印度籍女生當場向我證實長途旅行者第一個想丟掉的就是大相機。)自己單獨前去的景點,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風景秀麗無以為證,偏偏腦子裡裝的也從不是什麼客觀的、可以一一形容給人聽的什麼好景緻。全是一些無關要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芝麻小事。書裡寫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或是本來就如同作者所說,「只是個人主觀的好惡」而已?似乎也無從求證。
例如我對新天鵝堡的記憶只剩下咖啡色卷髮義大利裔同學在收票亭前的畫面。她大眼、中長髮,身材不似中北歐人高大,倒像亞洲人般小巧,十分可愛。這個同學與我並不相熟,跟我熟識的是另一個義大利朋友。為什麼是她,這個算起來可能不跟我說超過三句話的人(這當然又是人的不可靠記憶,也許我跟她挺熟,還曾經一起相約吃晚餐也說不定),拿著寶貝相機,站在灰白相間的鐵欄杆前,掩不住臉上的興奮,等待票口放行的畫面留了下來,取代了其他我在古堡裡的任何回憶?
誰知道。
所以新天鵝堡在我的記憶裡,只有這麼一個標準畫面。既沒有城堡尖塔、也沒有室內的繁複雕刻。再想,還有另一個在某景點門口排隊的畫面,嗯,還有撐著傘,穿著涼鞋,走在濕冷的大雨中的感覺;還有,在山腳下的義大利餐廳,三人對坐的尷尬;還有,還有,想不起來了。
往下讀旅遊書,還有一句:「如果你對德國已經感到厭煩,那麼到法國或是瑞士從事支線旅遊會是一個好選擇」。跟這句話相映成趣的畸零記憶,則以一個在巴黎青年旅館的場景為代表。劇情是我在旅社附設的小廚房和一位來自西班牙的女生對談,內容是:
她:「你等一下還要不要用?」(法文),
我:「對不起,我聽不懂?」(英文),
她:「你等一下還要不要用?」(腔調極重、難以辨識的英文),
我:「喔,不用了你請吧」(英文),
她:「不會說法文嗎?」(有腔調的簡單英文,如no English?),
我:「喔,對呀不會」(英文,帶著不好意思,在法國居然不會說法文的羞恥感)。語言的使用在此佔了極大的篇幅,要復原當時的情境,當然後面這些括號裡的文字都是多餘。情境的發生不會有任何解釋,發生的時間也不過短短兩、三秒。而當我一想到這件事時,在心裡播放的時間也只是一閃而逝,這使得我對人言說這段記憶的可能性大為降低:它不是任何重要的事件,也不是旅行使人增廣見聞,明瞭自身限制的實際「幫助」,更和這段旅行之中的任一事件毫無前因後果之聯繫。那,我為什麼不忘了它?
也許不是說忘就忘的了的。在英國,這樣的小記憶是在火車上跟老太婆聊天,聊李爾王的故事,後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知道她是愛丁堡一所大學英文系的退休教授;在捷克,則成了火車外連綿無際的平原,恍恍惚惚從火車上一瞥眼,一下明白了「我的祖國」是怎麼樣的記憶寫成的。這樣的場景不停的連續,接著你可以聞到當時的氣味,知覺當時的聲響,然後一個牽一個,千絲萬縷,不停地冒了出來;旅程的記憶似乎自有生命,不是順著時序,也不是順著地理位置。這次的旅行只要某些特徵跟上次旅行類似,哪怕只有一點點,同一種交通工具,同一種天空的顏色,同一「種」旅行的遊伴,記憶就會自動歸類。沒有理性、沒有規則,你也無法控制,強迫不來。
然而它是電影裡的特效蒙太奇嗎?似乎也不是。它們沒有要說的主題,到後來觀眾也領略不出什麼。也許有一點悵然若失,就是每次你知道電影到了最後關頭會有的感覺,或是,就跟電影「新天堂樂園」最後的接吻鏡頭相像吧。你知道那是無濟於事的回憶,然而把它們都擺在一起,不是光耀奪目,十分好看?要不看又心理難過,不肯它就這樣走了、過去了;看了也不好受,在看的當下,就知道它是帶子,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停播放,但是還是有完結,終有一個時候要開燈、走出戲院的。多數時候還是選擇,看。每每看了又不免難過,於是也有了對付它的辦法。每次它播放它的,就當是開著電視不看,知道它的存在就好,這樣不用緬懷,免了追想,倒是輕鬆省事。
島內的長途旅遊則少有這種蒙太奇。即使歷經了同樣的時間,還是不容易見它發酵起來,也不會再提起。想是因為我從事島內旅行多有朋友替我籌畫,三五好友,容易成群,事事分工,也就輕鬆簡便。訂房、交通、食物,既沒有語言溝通上的不便,也不容易在腦海裡多轉一轉,留下來的必要。何況島內風景再好,要前去的路途上總有遍地髒污,吃飯則有塑膠碗碟、竹筷、大紅塑膠袋作為桌巾,這些印象,已經是平日意欲揮之即去的,恐怕也不會有什麼餐桌邊的一景留了下來。或者,旅行本來就是要脫離平常、遠離熟悉。不從語言、文化等基本的人文環境開始完全剝離,潛意識裡不算它是旅行吧。
前述所說在小鎮巧遇朋友的那一景,後來是這樣結束的。我們吃完飯之後,還有許多旅途見聞要分享,信步走到唯一一條街上的另一爿冰店。因為旅費不足,那一趟我大約已有一、兩個月沒有吃過冰了。本以為在夏天的晚上,託舊人的福氣,有冰淇淋可以吃,兼對著古堡聊天,可說是寂寞的旅途裡,快事一樁。哪想到店東已經準備打烊了。步出店裡時,店裡夥計抱怨了一聲,「這些日本人!」言下之意則有「這個時間還在吃冰,讓我們不能早點休息」之意。其實一行人除了我之外皆不諳當地語文,大家起初並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還執意坐在門口聊天。我翻譯了這一句之後,這才悻悻然散去。
夥計的一句「這些日本人!」,硬生生地把我從異地旅行的浪漫幻境,拉了回來。(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當時的我可是羞憤交加。)「日本人」的稱謂明顯提醒了我們的膚色(黃種人)、身分(觀光客、異鄉人)和不受歡迎,打擾當地生活的事實,當然還有當地人眼見有錢的東方觀光客蜂擁而入,自己卻無法踏出國境半步的不平衡心態。當時的自己,手捧美國翻譯旅行書,「對待它像對待母親一樣」,亦步亦趨,偶然才有放鬆的一天;計劃是理性的,心態是朝聖兼探險;有第三世界國家旅行者初初踏出國門的自卑,又像文明人般探索世界,擘畫周詳,深入淺出。這般反覆矛盾,究竟當時的羞憤是為了什麼?久久之後,我又怎麼看待這些,深受西方學院裡的「東方主義」洗腦,恐怕已經一次、兩次、三次自我轉化成另一種潛意識的名堂?
我的記憶從來沒有遵循過這些策略,從沒有戒慎恐懼的反省自己;它一點也不學院,甚至還暗地裡嘲笑我的過度思考;它且戰且走,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也沒有要去什麼地方;不知道歲月是何物,也沒有直線敘述的習慣。這樣的思考蒙太奇,成天鎮日跟我說著我聽不懂的故事,它其實,已經帶我到了另一個國度了。
至於,它有沒有準備在我放下這本藍色的旅遊指南後停下來?它的產生不是我能控制的,這我也不確定。不過看它已經孳生出這一篇文章的樣態,它大概沒有停下來的打算。我的腦海,有一天會不會被這些旅行之後的無端記憶盤據,生成另一幅風景,乃至集冊出書,成為別人的客觀事實?
誰知道?我架上的那些書,大概都是作者記憶不停發酵的結果吧。

台長: sel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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