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h購物| | PChome| 登入
2003-07-04 15:20:15| 人氣391|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涼夜何其(之二)

推薦 0 收藏 0 轉貼0 訂閱站台

  4
山徑起伏如帶,愈往深山前去,天色愈灰。窗外涼風暴馳,颸颸有聲,我開始考慮是否該將車窗搖上。攀過一座緩丘後,路向橫轉,一面潭水照徹眼前,隨車窗角度移動,耿然斜流到綷雲之外。湖畔有一幢白色木屋靜踞,燈火寂然,范榛說這裡冬季苦寒,美景僅限短短這幾個月,可能只供度假用,現在並無人居。我央他將車倒回那座山丘,我想下車拍張俯瞰的相片。他左右探望,反覆詢問是否將橫越馬路,我不確定。於是他將車開到山脊停下,說:「在山腰看不到另一頭的來車,要過馬路從這兒繞過去。」

氣溫可以明顯感覺到是垂直下降了,傍晚五點左右車行不多但來勢甚猛。由於光線不足,景深和光圈使我取決不下,連帶也找不出個角度切割出個框架來按下快門,我從路的左側快步跨向右側,又遲疑地挪步回左,蹲下、起身,再回頭一望。總不能滿意。

路不寬,橫越只在瞬間,雖然看不見但還是可以清楚聽見來車,不是那麼危險。但我還是盡快通過不使擔心,幾回穿梭下來,腳步竟輕快得像是跳起來了。山風峻厲,我逆氣折返車前,還興奮地檢了幾片落葉。我告訴他過馬路真好玩,該下車走走的。

我的CD隨身聽唱起濃烈的秋聲:

在悠久的墳墓中迷惘 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許 也許我還記得你 我也許把你忘記

山勢平緩拉起,幾番迴折後,又輕易瞥見谷間另一座湖泊。下車臨崖遠眺,由於地處崚嶒,視野遠為雄闊,延緜峯巒盡收眼底,彷彿巨大慵懶的獸無聊地趴著,望向極西的遠方,豐柔背脊上浮雲陰晴搔過細軟的毛,尾際曳著一泓敞口外翻的的Richardson湖。

湖心蘊藉地閃動汝窯瓷器上特有的天青色釉光,「瑩潤如堆脂」,腹中浮著一座無名島,島上蓊鬱蔥翠似乎還沉陷在炎夏瞌睡裡,用小型望遠鏡可以看見島緣疏落安插有幾棟小屋。島極小,然而島上沒有縱貫的捷徑,湖岸路線甚窄,想必交通不便,和任何一個點都是咫尺天涯。孤懸此間,唯有湖水凍結後才得以自在交通吧!然而到那時,又有誰在對岸呢?

緬因是全美度假別墅比例最高的州,也就是說,只是Vacation Land,而不是家。它在不適宜的時刻輕易被棄絕,而且是在計畫中的。

湖的南方是三千七百餘呎的象山(Elephant Mtn.),北際則是高度略低的鹿山(Deer Mtn.),那兒已經涉入加拿大魁北克省了,是法語的國度,西側以一綹小溪與Umbagog湖相繫,和新罕布夏州著名的滑雪聖地——白山山脈遙遙相峙。這東北邊境的疆土是美國最早開發的地區之一,星散的城鎮多有三百年以上的歷史,如今也依舊維持尚未開發的局面。冒險前來的拓荒者傳教士在史書上留下淘金熱般的善感餘溫,只消一場初雪就足以掩熄。如同觀景石上以噴漆書寫的戀人誓詞。

再往前走不久,就可以看到路旁一根不起眼的木牌,如瘦怯的手,指引我們右轉進入Rangeley州立公園,也就是今夜預定的歇腳處。可是愈轉進去,便愈升起一種不祥預感:人車稀少得極不尋常,即便在蒙太拿偏遠山區也不曾見過這樣的荒涼景況,也許是天色轉陰所產生的寥落之感吧!

自從日光隱沒之後,空氣中漸可嗅出濕潤的味道,甚至偶然飄過幾重迷濛的霧靄,依稀可見到湖,但已經無心留意了,幾戶人家燈還沒點上,煙囪也看不到熱氣蒸騰。幾乎是要落雨了。

在健行者的標誌之後有一條右轉的入口,極淺,棕色鐵門深鎖,沒有售票亭也無人蹤。鐵門外整齊停了兩部轎車,裡頭是一條林蔭步道,可能通往山區也可能是湖,遠處有人穿著白色運動服晃動著,看不出向前向後。我們遲疑了一會,將車轉進又隨即繞出。應該不是這裡。但會在某處嗎?

繼續往前駛去,綠林開始濃成黑色的剪影了,擋風玻璃穿過泥土路漫起的灰褐色塵沙,脆葉嘁嚓有聲。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照地圖看來,馬上就要路的盡頭了。難道我們錯過了?不太可能,一路上都看得很小心。車速盡可能慢下來,像頭嗅聞線索卻一無所獲的獵犬,我們開始忐忑不安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

很快地貫穿小路後,我們確定找不到露營區了。路口處左右標示著不同城鎮的去向,往南是Framington,望北是Rangeley。 我們停了下來,這兩個地名對我們都毫無意義,不知如何選擇。拿出地圖來仔細審核,第一次感覺到疲累了。



由於不能忘情窺伺國境的綺想,我們只能往北走。天氣那麼冷,就是多花點錢在旅館住一夜,我也不會抱怨已經打包了帳篷睡袋。希望能找到一個像樣的小鎮,喝碗熱湯,泡個熱水澡,然後靠在窗邊看森林月色或玩玩牌,明早再重振旗鼓探邊。「可惜美加邊界沒有什麼邊界的氣氛,兩國居民甚至於只要出示駕照便可放行。」范榛提醒道。然而我們還是抵達了Rangeley鎮。

即使輔以最樂觀的想像力,也無法對這個小鎮多作幻想。資深紳士仕女雲集的旅館櫃檯向我們致歉說今日客滿,而附近可能也住宿難尋。驅車逡巡,街旁商店多已關門,速食餐飲店付之闕如,無可奈何只好下車走進一家小型超市,看看有什麼可以裹腹沒有。我們本無計畫野炊,如今除了未吃完的炒米粉外僅餘乾果點心,再往北方挺進,只怕天凍早眠,機會更是渺茫,難道竟要連晚餐也得如此寒倀嗎?

超市外兩位男孩奔跑追逐,另一位被母親困在購物推車裡的幼童則放聲大哭,母親疊聲蜜糖滿口承諾,他還是傷心欲絕半個身子都探出欄外,險狀環生。我側身推門而入,七八人神情冷淡地排成一列等著,櫃檯卻芳蹤杳杳。

水果種類不少,蘋果尤其分類細密,然除此之外乏善可陳,於是買了袋裝的湯瑪士英國Muffin,貴了些,但我選了別致的楓糖法國土司口味,范榛向我保證是「Good Choice!」另外還看見一整架加拿大雜糧麵包,不知有何特出之處。我想起這鎮上有幾戶人家同時懸掛兩國國旗。在台灣很久沒看過門口掛國旗的了,但現在樓高,樓上的住家即便滿腔愛國也不甚方便吧!

我們又踅了兩趟,但除了與團團繞貨物架奔跑的兄弟屢打照面外,並無重大發現。將鬆餅置於終於疏散人群的櫃檯面前,范榛順便詢問起當地餐館。她看來應該已過「隨心所欲」之年,可惜不能順利使我們聽懂其腔調。事後范榛困惑地向我複述道:「她說一共有三家:一家是Deli(超市附設熟食部,通常只有烤雞、沙拉或三明治),一家叫作『紅洋蔥餐館』?另一家就真的聽不清楚了。」他的緊急眉批是:「反正聽起來都引不起食慾的樣子。」

我們決定懸崖勒馬,地圖上南方的那個城鎮似乎大些,也許還有機會。經過幾家俱樂部式的披薩店後,突然看見「Moose Crossing(注意麋鹿)!」的交通號誌。不禁失笑:什麼時候見過麋鹿呢?

拜訪舊金山時,我們借住在金門大橋對岸的Mill Valley友人家,夜晚驅車上山,霧燈有時會照見一兩隻也許是迷途的花鹿。記得第一次碰頭時,我們正聽著Chet Backer的歌,心情說不上是空洞還是糾結的,故一開始彼此都愣住了,癡癡對望著。藍月下幼鹿瘦健優雅,雙眼流動著柔馴的嬌憨,雙耳微豎,膚毛上透出一層薄薄的冷光,我們就這樣對望了片刻,直到范榛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牠才大夢出醒微顫身軀縱入路旁的墨綠叢中。山路回歸平寂。我們多等了一會才又啟動引擎,彷彿各自玄想出了些什麼。很少有另外的車子經過。月光淌下瀰漫鼠尾草和新鮮漿果芳香的冰涼汁液。直到第二天下山,才發現那個「Deer Crossing」的號誌。

然而這兒真的有美國麋鹿漫遊經過嗎?他說應該是有的,然而也許牠們有特定的出沒時間而我們錯過了,清晨,或者黃昏。我又想起遍布黃石公園的「小心黑熊」警示,似乎沒有字,只是以翦影方式勾勒出熊的身影。園方在各項傳單上不厭其詳地聲明:這裡是野生動物們的領土,而我們只是訪客!露營區嚴格要求遊客不得將剩餘食物放在帳棚外,連垃圾筒都有密合的特殊設計。睡前我四處嗅聞檢查,生怕疏露,夜間又被涼露凍醒,不能成眠。悄然擁衣,冒險立於棚外望著滿天繁星發呆,心想:果真流浪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了!像一場夢,而夢裡的人都睡了。當時才好不容易服完兵役,首次海外出遊,滿腦子憧憬又擔憂地想著:會不會在州際公路上遇見賈克‧克魯亞克和狄恩‧莫利阿提那一票人?會發生什麼事呢?真想尋求刺激呢!只是刺激的事發生時都已經不再刺激了……。如今回頭一算,噫!竟然已經過了五年了!

突然范榛將車折返,笑容滿是玄機和心事。車停在一幢灰色木屋旁,他張開手臂指向右方:「雖然沒有那雙大角,但畢竟還是隻麋鹿,應該是母的。」我不可置信地望著在無人庭院前默默吃草的牠,持續不斷又慢條斯理地低頭咀嚼。始終沒有發現我們的存在。

「我還擔心牠掉頭走了呢!那就太可惜了!」范榛如釋重負般掉頭往南方馳去。我笑著看著認真的他,想起他曾說過:「一定歲數以後,日子真的加速了起來,確實是。已經到了連相隔好幾年的事都會記混在一起的年紀了是吧!真可惜。」生命果真不是算數,而是文學,為了避免難堪的重複,只得殘忍地刪枝刈節。而且幾乎全都刪在後半段上。

一位友人慨歎道:「看著那時懷孕時拍的照片,真不敢相信孩子都這麼大了!雖然每天生活在一起,但她的一生,應該比我這五年漫長得多吧!」

台長: 簡隆全

您可能對以下文章有興趣

人氣(391) | 回應(1)| 推薦 (0)| 收藏 (0)| 轉寄
全站分類: 社會萬象(時事、政論、公益、八卦、社會、宗教、超自然)

翠貞
我看『涼夜何其』﹙之二﹚

噫!這篇居然是純粹的遊記,讓我不禁有些驚訝—已經放掉自我探索的線索了嗎?

即便是單純的遊記,作者的寫景抒情功力仍是令人嘆賞,例如:「…延緜峯巒盡收眼底,彷彿巨大慵懶的獸無聊地趴著,望向極西的遠方,豐柔背脊上浮雲陰晴搔過細軟的毛,尾際曳著一泓敞口外翻的的Richardson湖。」寫的是山勢連綿;又如:「
冒險前來的拓荒者傳教士在史書上留下淘金熱般的善感餘溫,只消一場初雪就足以掩熄。如同觀景石上以噴漆書寫的戀人誓詞。」說的則是開拓的滄桑。這樣的佳句還很多,請讀者自行發掘。

如此極富形象之美的文筆,輔以晶瑩透亮的想像力,讓瑰奇的影像在文字中自在呼吸,與讀者的眼睛欣然相遇。

文末的那隻母鹿引發作者淡淡的懷想—牠的寫意對比了范榛的認真,生命的質量也就在「自覺及無知」中,有了清楚的較量。時光的流逝也就格外沉重,尤其是經過不知所云的混亂春光之後,面對逐日稀薄的「今天」實感,真令人心慌。
(R:218.32.15.175)


-- 2003-07-09 18:55:09 --
2007-01-07 06:15:16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 請輸入識別碼:
請輸入圖片中算式的結果(可能為0) 
(有*為必填)
TOP
詳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