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喬賽·薩拉馬戈的好感﹐主要源自他在一 九九八年十二月接受諾貝爾文學獎前夕所說的話﹕“諾貝爾文學獎已 成為二十世紀的神話……因為我們竟需耗費一個世紀的時間始贏得這 項舉世重要的文學桂冠﹐並且受到公平對待與評價﹐認定葡語文學為 世界文學的一環。”相比於高行健﹐他似乎更胸襟廣闊﹐也應對得體。 他還說﹕“諾貝爾文學獎讓我感到愉悅榮耀﹐但也因是第一位葡語作 家獲此桂冠感到責任艱鉅﹔然而﹐這個獎不是空前﹐亦非絕後﹐它代 表頒授給我之前每一位優秀的葡語前輩作家﹐以及我之後卓越的年輕 健筆。”說得出這段話的人﹐閱歷肯定豐富﹐作品亦必有可觀。
閱讀薩拉馬戈的小說《里斯本圍城史》﹐先被其綿密而細膩的敘 述語調深深吸引﹐這種語調既蘊含情感﹐又充滿機智﹐令小說每一個 句子都充滿感染力﹐扣人心弦。單憑這一點﹐我們已經看見薩拉馬戈 擁有跟馬爾克斯﹑昆德拉﹑艾可﹑略薩等高手並駕齊驅的文字功力﹐ 而他所選取的題材﹐亦集合了哲學的內涵﹑歷史的反思和文學的精奇。 《里斯本圍城史》寫一位歷史書籍校對者以一字之差﹐改寫了一一四 七年里斯本突圍的歷史﹐出於對公認歷史的質疑﹐他將“是”改為“ 不”﹐令該段歷史變成﹕十二世紀時﹐十字軍不曾援助葡萄牙國王從 摩爾王手中收復里斯本。此一改動影響不小﹐但校對者的信念一往無 前。他一方面不斷查探史料﹐思索史料來源之不可靠﹐以及歷史學者 處理問題時種種失誤。另一方面亦不忙責怪自己反專業操守的愚行﹐ 但因為對知識別有體會﹐他似乎又不得不如此。作者描寫在書海中存 活了幾十年的校對員無懼險阻﹐苦苦掙扎﹐在虛實交織的敘述中﹐校 對員以一人之力抵抗歷史的沉重﹐毅力驚人。改寫事件後來遭出版社 揭發﹐引起軒然大波﹐校對員飽受壓力﹐在里斯本四處遊盪﹑思索歷 史﹐此時此景﹐正暗合歷史上里斯本城兵臨城下被圍受壓的沉重和孤 絕﹐但畢竟校對員有改寫歷史的勇氣﹐他幾經波折始在書中改掉的一 個字﹐竟然有力量改變他的人生﹐一段動人的戀情於此展開﹐歷史的 力量果然厲害﹐讀者亦從中領悟到世事無常。世事的偶然和必然﹐在 薩拉馬戈筆下變得奇幻而吊詭﹐精彩紛呈﹐蔚為奇觀。值得一提的是 秦於理透過英譯本來翻譯《里斯本圍城史》﹐譯筆生動流暢﹐不知是 英譯者文筆好﹐還是秦於理功夫高。台灣方面還出版了薩拉馬戈的童 話書《未知島傳說》﹐篇幅雖短﹐但同樣能兼顧思想深度和童心童趣﹐ 足證薩氏小說值得推崇。當然﹐大家不能不讀的是他的代表作《修道 院紀事》﹐唯該書中譯本讀來有點艱澀﹐不知是薩氏刻意如此﹐還是 譯者功力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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