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設定 尚未設定

1,146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長頸鹿煙囪！媽媽看！」
「對，快到了！」

銀灰色小轎車駛進空曠的停車場，發現原來其他車輛早都躲進一列列樹蔭下，黑甲蟲似地動也不動。

三人沿水泥階梯爬上大路，買好票，進入園區，午后烈日當空發威，小寶寶也正精神呢！但凡大人見到小孩這般活力飽滿，沒有不羡慕的。孩子是不怕熱不怕曬，只怕無聊的小動物。

「爸爸，我要看企鵝！」
「好，企鵝住在很遠的地方，我們先去看猩猩、貓頭鷹，還有蝴蝶好不好？」
「好！」

男人和女人牽著孩子往園裡走。孩子說要騎馬，男人把孩子舉過肩，讓他兩條小腿跨坐在他後脖頸。

「不要老是讓他騎，等下又要說肩膀痛了！」

男人笑笑，揹起兒子穿進夜行館，興奮地讀說明牌上的文字，告訴孩子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孩子亮晶晶的好奇眼睛比畜欄裡的每種生物都耀眼，女人的眼睛追隨著他，像追隨珍奇異獸。

來到蝴蝶館，男人把孩子抱在手上，跟他指著毛蟲、褐色的蛹、色彩斑斕的蝴蝶標本，還有一個個關在玻璃箱的甲蟲。孩子稚拙地重覆他說的每一個名字，男人好高興終於找到一個同好，女人也樂得把這項任務交卸出去，她尤其對這名新繼任者特別滿意。

折入館後的蝴蝶公園，這裡有山陰、小橋、涼亭與野薑花。山徑狹窄，男人和孩子走在前頭，女人慢慢跟著，隨手摘了一朵野薑斜插鬢邊，野香濃得心也野了。她上前摟住孩子，要男人為他們照張相。兩人合照後，她又單獨讓男人照了一張。多年前她曾與他在一個印度洋上的小島渡假，當時她也把花戴在耳畔，凝睇男人藏在鏡頭下的眼睛。她是喜歡戴花的。

曲徑幽幽，遊人稀少，蟲鳴鳥叫，涼風習習，不明處傳來「蝸蝸」蛙聲，像來自池塘底部那樣深，也像狗吠那麼響。
「蛙蛙在哪裡？」
「媽媽看不到，牠在草裡面。」

小小一方清淺池塘，竟有魚游，而且紅黑交雜，煞是可愛。孩子扯著男人的手要尋蛙聲源頭，女人坐著望魚戲水，靜靜的樹，甜甜的花，緩緩的雲，是什麼在流動？她記得來過。

「企鵝！企鵝！」

原來企鵝館就是這樣！二十來步小地方，竟可以萬頭鑽動，難以想像。南半球寒帶生物移民到北半球亞熱帶小島，從此繁殖遊憩都只能在人造冰箱裡，天空這麼低，池水這樣淺，同伴這麼少，還有什麼更委曲的？

朝聖過國王企鵝，才知天空已佈滿陰霾，雨點急急密密落在腳下，泥塵飛濺，汙了鞋襪。男人抱起孩子，女人撐著危危小傘，趕往遊園巴士停駐的地方，前頭已經有十幾公尺的隊伍了。雨愈下愈大，天色昏暗，悶雷亂打，白光閃閃，很多人沒帶傘，全身溼透，卻是無法可想，只能等待。

他三人幸而有一把小傘，雖遮不滿一家，總還可以不讓孩子淋溼。巴士來了，人潮湧動，小小車身不一時便塞滿，司機高喊：「下一班！下一班馬上就來！」留下希望，調頭下山。

曾經也有某個年代，他們沒碰上的年代，一家一家人被迫在風雨中遷徒。有人擠上了船或車，掉了箱子或兒女，擁有的一切都被浸泡爛透，能保全什麼呢？保全一家恐已是最難能可貴的了。

雨沒命地下，車內無一處不溼，野薑花掉落泥地，她的鞋滑得寸步難行，撐傘的手痠沒人替，還是得走，這雨哪有停的跡象？那些沒傘可擋的或蹲或立杵在廊下，打他們身邊經過時，女人感到同情與無可奈何。

「會在這裡嗎？會不會從此一別，就像被大雨沖刷得沒了痕跡？」

她想像這場雨是一場時代的災難，沒有預警，來不及安排，將所有情緣截然斬斷，只剩一個最正當的家庭關係。家，在這個時刻凸顯出最真切的意義與最頑強的存在，除此，什麼都是模糊的，原不應有未來的更沒有未來，屬於過去的更被推往過去。

「你們在這裡等，我去開車過來！」

風雨仍酣，她拿出短衫讓孩子穿上，順便檢察手機弄溼沒，突然一股衝動想要撥號．．．

遠方雷鳴不已，電光閃閃，山頭動盪。

女人深吸口氣，輕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