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天,路上的行人因為寒流來襲顯得稀少,來來往往的三兩路人在寒風中拉高衣領,沒有注意到,其中一個身影,總是在風起的時候停下腳步,輕瞇眼微側頭,細細感受風從他身邊吹過,才緩緩舉步繼續往前走。
跨過不知道被冷風吹捲過幾個街口的廣告傳單,穿著厚外套的夏雲雁畏寒的將雙手藏在口袋裡,修長的身形略嫌削瘦,微長的黑髮柔順的隨風飄揚。
他長得不是很英俊,也沒有多柔美,頂多稱得上斯文秀氣,乾乾淨淨的氣質,略長的瀏海下,雙眼中帶有些許憂鬱和冷漠,給人一種對什麼都是淡然無所謂的感覺,似乎沒有什麼事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是程式設計師,個性孤僻不喜歡出門,只有偶爾在做完工作或家裡快斷糧時,才會出門晃晃。
今天,在存糧告罄,肚子餓到真的沒辦法的情況下,夏雲雁只好逼不得已的在寒流來襲的極低溫中走上街頭。
偶然間,經過一家寵物店,夏雲雁不由的停下腳步,目光停在玻璃櫥窗後的一隻正搖搖晃晃走向玻璃迎望他的小貓身上。
那是一隻暹邏貓,有著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
「先生,你想養貓嗎?」店員機靈的湊上前問。
「牠讓我想起一隻貓。」雲雁低語。
過去點點滴滴的回憶湧上,令已經很久沒有笑容的他露出微笑。
「你以前養過貓嗎?是什麼品種的?」
「只是一隻流浪的野貓。」率性又任性的雄貓。
「流浪貓?貓一但嚐過流浪的生活,就不可能再當家貓了。」店員可惜的輕嘆。
「是啊,可是那是一隻好貓……」透過玻璃反射,他似乎又看見那雙率性灑脫中帶著溫柔的眼睛,以及那張蘊含寵溺無奈的笑臉。
「你有繼續養牠嗎?」
「因為他喜歡流浪,所以我讓他離開了。」他淡道,聲音中的落漠怎麼也掩飾不了。
「要不要再養一隻貓試試看?如果從小開始養,貓咪會習慣跟你撒嬌喔,而且暹邏貓的個性溫柔又愛黏人,很適合養來作伴。」店員努力推銷。
是這樣嗎?會黏著他,不再隨時想去流浪嗎?
現在想來,那隻流浪貓也很愛撒嬌,雖然來來去去,但回來的時候總愛黏著他。
他隨店員走進寵物店,接過店員抱給他看的巴掌大的小貓。
喵!細細的輕叫,溫暖的體溫……
「請幫我結帳,我要買牠。」他在瞬間下了決定。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想到名字了嗎?」
「宇文。」那是……那隻野貓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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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夏雲雁打開提籃,讓小貓走進屋子裡。
看著小貓搖搖晃晃的身影,活像一團毛球在地上滾動,斯文的唇邊露出一抹溫柔的淡笑。
「你讓我想起來已經忘記好久的事了,都是你的錯。」抱起小貓,溫柔的親吻,夏雲雁看著書桌上的月曆,「也已經好些年了啊……」
想必……那個人仍是隨著風,卯然一身的在世界各地漂泊吧?
坐在書架旁的懶人骨頭,按下遙控器,音響開始播放動人的水晶音樂──分手以後,那個人的喜好成了他的習慣。
他不喜歡下雨天,雨聲清清冷冷的只會讓他更加體驗到自己只有一個人,於是,那個人開始在下雨天替他放起水晶音樂,讓溫柔寧靜的音樂充滿他的世界,然後端著兩杯咖啡陪他窩在書房看書……
多年前,他結束了一段讓人眷戀一生的感情。
然後,他一個人過了許多年。
有人勸他再找個情人,說他條件這麼好,不怕找不到人陪伴,但都被他拒絕了,因為他知道,永遠,都不可能有人像那隻流浪貓一般的,給他那種醉人的情感。
不同於一般分手的情人變仇人,他與那個人,非常理性的,從情人變成陌生人。
「希望你的個性不要跟他一樣,我跟他交往五年,卻連他的電話都不知道……」雲雁抱著小貓自言自語。
一個像貓一樣的戀人,想到時來逛逛,想走時留都留不住……話又說回來,那個人也沒給他機會留人就是了,總是趁他外出或睡著時離開。
反手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攝影集,雲雁翻開一頁頁的風景照,讓小貓陪他一起欣賞。
那個人是攝影師,就算是分手後,他還是習慣一本一本的蒐集那個人的作品。
他習慣從照片裡觀看那個男人看到的景色,習慣去猜想他的心情,習慣去推測他過得好不好……
「跟他交往太寂寞了……不過,也許是我那時太年輕,又太愛逞強也不一定。」
他不習慣把想法說出口,又太死抓著自尊不肯放。
只因為賭氣,一直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有多愛那個像貓一樣的男人。
那個男人是道風,又像隻貓,綜合起來,就是個難以捉摸。
交往的那幾年,隨著自己愈來愈愛他,他開始氣自己懦弱、恨自己狠不下心,可是,多少怨懟在那身影出現在門邊後消失。
想學著堅強,想學著獨立,最想學的卻是遺忘,只有遺忘,才能讓他在自己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時,能不寂寞。
多想對著任性的情人大吼,吼出自己的不甘與委屈,但他做不到,看著令他又愛又恨的男人,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的委曲求全不但壓垮了自己的身體,也傷害了他最愛的人。
「其實,很多事情,在後來我才了解。」
其中,也包括了他一直不確定的,那個男人的愛。
「如果我能早點想通,也許不會變成這樣……」
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如果他能堅強一點,是否不會走到分手這一步?
離去的人和被留下的人,哪一個承受了比較多的心傷?
這個問題注定無解,因為他們不可能再見面了。
自嘲的搖搖頭,從懶人骨頭中爬起身,抱著貓坐到書桌後方的窗台上──這是那個人昔日的特等席,夏雲雁看著窗外的雨景,也看著自己孤獨的側臉反映在玻璃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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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漆黑的房間只剩下從窗口月光灑落的銀輝,夏雲雁渾身疲憊不堪的看著窗外的滿月,半晌,才轉頭凝望身旁熟睡的男人。
俊挺的面容在睡夢中少了份男子氣概,卻多了些孩子氣。
他是不是知道,如果他還有力氣,一定會將他踹下床,所以才在把他累到動彈不得後呼呼大睡?夏雲雁狐疑的想著。
見面、上床,上床、離開,幾乎已經是這個男人的行為模式了,而他,也不知是哪來的賢良脾氣,可以包容這種非常不負責任的做法,甚者,這種關係維持了三五年。
今天下午,看看指著十一跟十二之間的時針,他無奈的回想,這個男人突然跑來按他家的門鈴,一進屋就直接拐他上床,沒頭沒尾的讓他來不及驚喜也來不及喊停,美好的假日就這麼用完了。
「嗨,我可以進去嗎?」他這麼問著,臉上掛著灑脫直率的笑容。
他應該用力甩上門,讓門板砸爛他高挺的鼻子,甩掉他的笑容,應該讓他嚐嚐閉門羹,應該讓他知道他在生氣……但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開門,讓他進屋。
五個月零六天不見的男人,說來也好笑,維持這種關係那麼多年,真正相處的時間恐怕不到一整年吧?因為這個男人愛流浪,總是想到才過來,風起又離開,很自私,很可恨,卻也無比的吸引人。
他該知道愛上這個人只有苦了自己,因為風不會停留,每一次的分別,他甚至不確定會不會再有下一次的相聚,連別離都不曾預先告知的男人,又怎麼會預告歸期呢?
硬要說來,這個男人的優點不多,缺點也不多,但若是講起構成分手理由,橫拉豎扯大概可以列出數十項。
諸如他的不安定、他的流浪癖、他的任性、他的自私、他的神祕性……他根本給不起他想要的安心。
少數幾個親密的朋友都知道他有個勉強稱得上情人的性伴侶,卻沒有人支持他們在一起,因為他們知道,他所希冀的,只有一份安心感,只有一種家的感覺,而那也是這個人最給不起的。
他們勸他分手,勸他不要為了這種人耽誤人生,但他們又怎麼知道,就算愛上他,會帶給他一輩子的寂寞,可是他在他身邊的時間,卻給了他無法言喻的幸福和安心。
「雲雁?」
也許是他的怨氣太明顯,讓他埋怨大半夜的男人醒了,剛睡醒帶著些許孩子氣的臉龐像貓一樣的磨蹭他頸項,又像頑獅一般的頂著他的臉。
「怎麼了?」他輕嘆,拍拍腦袋邊的大頭。
「你在想什麼?」低沉沙啞的嗓音緩緩在夜色裡飄開。
「為什麼這麼問?」不答反問,他是真的好奇。
「因為你的表情有些哀傷,發生了什麼事嗎?」他主動依偎到雲雁身側,伸出手就將他納入懷抱,然後滿足的把臉埋入他頸窩。
「沒有啊,你別擔心。」他滿足的嗅著男人身上淡淡的風的氣息。
聽說,這是他一個夥伴特別依照他的個性調出來的香水,帶著風的氣息,完全符合他給人的感覺和形象。
他聽得出那狀似詢問的聲音裡有種無形的張力,似乎只要他說出哪裡不對勁,聲音的主人就會盡全力排除讓他難過的對象,只可惜,他無法說出口的一切就是讓他難過的真兇。
「那你快睡,明天還要上班不是嗎?」輕輕搓著他後頸,飽含寵溺的動作讓他不由自主的閉上眼,聽話的乖乖補眠。
「你什麼時候走?」感覺替他按摩的手緩緩移開,雲雁輕問。
這是趕他走還是希望他多留些日子?男人花了三秒鐘判斷,然後露出笑容。
「不急的,我被勒令好好休息。」
渾然不覺,因為他無心的玩笑話,讓雲雁的心底泛起一絲愁苦。
勒令,他說的,這世界上,有誰能夠命令風停留呢?如果有,他還真想見見,希望他能教教他,教他……怎麼留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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