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冒雨北上心裡總是特別忐忑,眼看著綿細的雨絲把鐵軌和月台隔成鮮明的兩個世界,一邊期待著歸回的雀躍、另一端卻繫著遙遠的牽念,沿著漸行漸遠的距離、或是離情依依的……
只留下觀望的態度。
和一些沒有所謂的游移,迎著破雨而來的列車,人們永遠耐不住性子的爭先恐後,在一陣喧鬧後平靜等待;於是平緩地又開始運作,朝著下一個既定的停靠,搭載一些相似的複雜情感,晃晃盪盪-
人們總是習慣尋找-憑著一份莫名的不安;找鑰匙、找一個曾經交心的朋友、一件溫暖的毛背心、一本小時候的日記……
一個未來。
也許是繁華絢亮的,或者只是無奇的平凡。人們的希冀大多張貼在同一面灰牆上,於是灰牆上被繽紛地渲染了。
人們也愛祈求-向一些不知名的力量禱告;求愛情、求功名、有時也求一個心安,似乎信服著內心裡的自在清明便可以得到永生的救贖。原來,在我們看似叛逆的意志裡竟有著這樣堅沉的信仰;父親在我參加插大考試等待的日子裡祈求,虔敬地合著手掌,心裡和嘴裡全是最初的想望。一種幾乎是確定了卻又顯得飄搖的無助,已不是第一次看見了,心裡總還是覺得捨不得,覺得有股心酸襲過來,才知道一直以為不可及的距離其實只是另一種貼近的錯覺。
是一片天,高不可攀的,卻也是守護著我們日夜的天-
火車在雨中行走,雨水順著窗玻璃滑下,層層的水紋模糊了外頭的景致,往往只能看見燈光拖曳成的虛幻和一些難以揣測的黯淡。喜歡寫心事,當作一種紀念,好把曾經坦蕩真摯的經歷化作一隻隨心的筆,書寫。
也愛閱讀。似乎是一種輕易取得的心情,也許是個素昧相逢的人,在文字裡卻巧合地邂逅了;在浩浩的紅塵裡原來藏著太多感覺,也許一輩子都難得去體會,卻有人把遭遇一一釐清化成一段文字;可能只是短短的一句箴言,相信有著千萬分的真誠;也許你正因某個棘手的差錯困窘得手足無措,卻有個人告訴你:「釋懷吧!人都難免要經歷一些失去和獲得-」
是呵-原來人都需要適時的自私。自私地藏好心裡的想望,輕悄地寄藏在心裡那個信服的地方,也許就用平常的虔敬來守護;一種獨我的享受,倒也不是什麼危害人的壞想法,說出來卻也難免顯得雜沓。
我們經常忽略一些看似平常的感動,而刻意去捕捉一些瞬間創造的美麗;曾經反覆疑問-什麼是美?什麼樣的姿態稱得上美?甚至,怎麼樣為人才美?這些或許從來都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是否?隨著心情而定,也隨著遇見的人而不同。
於是有人說:「做自己最美。」
在人世間翻滾浮沉,我們難免要感嘆著做人真難!是啊-的確有點險厄!因為我們總是隨時隨地為難著自己,怕心裡期望自己的樣子,更怕眼裡別人給的度量;是一把尺,一把遠遠超乎想像的巨大;在那把尺的脅迫下我們都是侏儒……
曾經,有個害羞的朋友一直排斥走台北市的天橋,他以為熙熙攘攘的人潮是艱險的,彷彿只要一個不留神便要被撞翻甚至慘遭踐踏的後果;是不容緩慢思索的。於是他以為往來的眼神是緊緊盯著他的,所以連走路都彆扭著!這一回相約,我刻意把會面的地點定在誠品門口,為了怕我尋不著,他一口便應許了;出火車站的時候雨仍舊絲絲點點,甫上天橋,便在燈火裡看見他的傘和他慣常垂著頭的背影怯怯地凝結在喧鬧的氣氛裡。我在離得遠遠的地方放聲竭力地喊他的名字;因為太唐突,他看見我的時候也一併將手裡的傘鬆放,黑色的傘落入人群裡,我緩緩地原地蹲下身,人潮開始因著我和傘的位置分歧在聚合;才明白,原來他們看見我和看一把傘其實是同等的心情,有些時候人的生命價值還不如一把遮雨的傘呵-
你同意這樣的事實嗎?
第一次聽見這樣的比喻時,是氣憤的;
卻也是無奈的。
太多的人總是就著門縫看自己,忽略了內心裡最原始純粹的想望;活著只是為了別人、為著一些瑣碎的情義奔波,然後還是竭然的老了、沉累了……
多不值!原本只是圖個平安富足的踏實罷了-
秋意涼了。
我在租賃的屋前屋後看見季節染耀的朱楓,隨風翩然地落進我的窗口。喜歡敞開窗子坐一個下午,微寒的風拂開貼著眉頭的瀏海,是酸澀的。往往都讓人陷入一場不自覺的過往,生命的
航途裡彷彿始終都來不及、趕不上瞬間消逝的分秒,握不住沒有保證期限的短淺緣份,更記不清每一次擦肩而過的事物;時間的度量就如同一個圓,等分成360個單位,一秒鐘在原心點也許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個移動,然而距離圓心越遠的地方感受也就越深刻。
老一輩的人總會形容自己過的橋比我們經過的路還多,的確,每一天我們總是為了某個想望醒過來,翻翻滾滾地游移在紅塵的狂濤白浪裡,像一條奮力拉扯的橡皮筋,在彈性的範圍內伸展,鬆開手的時候又翻滾地回到起點,反反覆覆增添著年歲的質與量。
孩子眼裡的成長是令人雀躍的,簡單純粹得像一只袋子,對每一件放進袋子裡的事物都覺得新鮮和期待;會用很大的力氣去記住上面的牙齒掉了必須丟到床底下的神話,也會期盼著耶誕老公公從遙遠的北極駕著紅鼻子的馴鹿來到,在小小的襪子裡塞進滿滿的禮物;或是擁有小叮噹的隨意口袋……
原來,這些天真的想像被我們遺忘了。
我還記的童年的某個夏天。那一年,是村子裡最後一次人力收割;大人們彎著腰割下金黃的稻穗,我們一群孩子便努力地捧著一束束淡淡的禾香在一台已喚不出名字的機器前排隊,把穗上的穀子打下來,聚留在準備好的袋子裡,然後運回家裡的稻埕,傾倒成整齊的行列;接下來的工作便是忙著張羅午餐的祖母和母親。我總是喜歡坐上她們休息乘涼的躺椅,看著她們翻動稻穀時熟練的動作,在向晚時分細細聆聽著晚蟬的鳴聲,嗅聞著炊煙喚醒的紫茉莉花香;曾經,我以為眼明的人習慣用視覺來記錄生活,卻發現原來每個人的心目中都有著一張屬於嗅覺的地圖,清晰地刻畫著內心裡曾有的一方世界-
是剛洗完澡貼附在身體上的白蘭香皂味道、也是父親肩膀上汗水風乾了的鹹味道、或者只是有著舒服的陽光味道,中午晾曬過的棉被……
雖然住在靠海的村落,但家中卻不以海維生。我總是在作文本子上寫著:『我想去流浪!』,如同一隻環遊世界的鯨魚。我期盼自己能有這樣想把握住幸福的想法,因為人生的航途中有多少不可預知的危險?在看似寬穩的汪洋裡我們都奮力地游著-順流、逆流、有時難免會遇上漁夫撒下的網,於是有人沒能通過;每一天我們都得面對一些失去和獲得,應該為自己喝采,也應該更懂得珍惜;
愛和包容-
趕搭上深夜的南下列車,這一刻我是期待歸回的遊子,奔馳在靜懿的暝夜裡,只聽見一些低沉的交談、和自己心跳呼吸的聲音。
我於是醒著。望向並行無人的公路,感覺像是時間停擺了一般,有一種絕塵的冷在心裡蔓延開來。也許每個人心裡都藏著不安全的角落,怕遷徙更怕不確定的漂流;於是有人反覆問相同的問題,只為了一個已成定局的答案;只是在發問的過程中說服著自己。
每天我們都問自己究竟忙些什麼?為什麼忙得無暇去思考、也沒有餘力去反駁了?而忙碌的人啊!我們究竟得到了什麼?單純地釋放慾望,任憑著氾濫的虛假淹沒了我們真誠的本能;因為總是太急切,所以漸漸相像了,同樣奸險的算計、同樣偽善的笑容、甚而無異途地迷失了……
最近的夜裡我總是夢見傳說中故鄉的小精靈,著著粉白色的衣裳,打著艷冶的笑意晃蕩進我的窗口,托著腮幫子看我;我於是也長出了雪白的羽翼,諧著他飛出拘禁著我的窗口,我才發覺-
追逐和放逐原來有著同等的期盼。
我想追逐一個放逐的想望!趁著心還沒陳老得迂腐了,脫去平日過度裝飾的面具,也許只穿著拖鞋、海灘褲,踏著自行車隨意溜答,然後在某個地方停下來,沉靜地坐一個下午;拋開那些壓迫著呼吸的凡塵俗事,信服著心裡最初始渴望的自在;為夢想插上一雙翅膀,然後展翅、飛翔-
我們也許都是飛鳥,擁有飛翔的本領,卻只是疏於練習罷了!
火車終站停靠。
走出月台,心裡有一種舒坦的感受-
像作了一場絕美的、飛翔的夢。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