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煙火在新的天空中激烈地綻放開來，四周振起的長臂像浪潮將我淹沒，狂熱的嘶吼對著逝去的一年竭力地推過去。的確是逝去了的二零零五，一個充滿糜爛、迷離和迷惑的一年。人群將最後一條冷漠的防線撤下，不停地重覆著那句咒語，膚淺地用這咒語呼告所有極目可視的一切，用振臂長呼，試著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大水缸。
這年冬天，世界沉沒在無聲的洪水裡。濃雲變成了水沫，變化不定的季風是無蹤的暗流，人群如浮游生物一樣慢慢移動，目力所極的界限彷彿是張厚不可破的牆。這是我在這個冬天最常見到的景象。在圖書館四樓的一隅、在行政大樓的走廊、居處的窗戶、晨起出門的天空......水看起來靜止了，凝住成為一種若勾芡般黏稠的事物，在天空的中心結成大漩渦。八卦山峭拔的山壁彷彿就要被吸走一般，連綿於山崖的樹也隨著水流慢慢搖擺著。
晚會散場，我是隻急急欲覓得同伴相行的棄魚，在人群中穿梭著。一中街狹窄的水道被疑似有上萬的魚群給擠爆。三三兩兩棲息在商街的兩旁，也不顧髒與不髒的就這麼坐了下來。眼神疲憊、呆滯與空虛，方才眩目的煙火似乎將他們的精力全部抽到了大漩渦之中。看著這頭衣著流行卻眼神呆滯，另一頭卻是結伴而行，正在討論接下來的夜生活該往何處去？好像不把這新的一年的頭一天徹底利用就會失去新的生命一樣。更遠的小吃攤像自動餵食器一樣，聚攏了大批的魚兒靠近，把河水阻斷了。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水流開始朝著反方向流動，我已不在原處，在比我更高的人群裡穿梭。有個重要必然不能失去的目標在這道水流中前進著。我在各個場景中狂亂地走著、跑著，唯恐失去了那樣在前方的目標。百貨公司、不知名的學校、如迷魂陣般的飯店、曲折的山路，一道又一道的門，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一扇接一扇，終於，我可以看到他的背影了。一旁的光陰披著破爛的連帽斗蓬，搖了兩下沙漏，嘴角上揚。我分神了，時機稍縱即逝，世界在後頭一路崩解著，我依舊沒命地向前追逐。
下午一點，西元二零零六一月一日。重覆的夢境在號稱新的一年上演著，做這樣的夢是多久了呢？我答不上來，從那段錯開的記憶開始的吧？永遠都等不到那個背影的轉頭，時光又從反方向流回了正確的方向。這就是新的一年嗎？昨晚集萬人之力呼告的咒語在頭一天就宣告破滅，不禁啞然失笑。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光陰越來越靠近，把玩著它那只沙漏，隱然可以感覺到那冷漠的意識在變化著。二零零六年，二零零五年，我的左腳踏在哪呢？
「可能有那麼一天，解放軍的坦克，將隆隆駛在彰化平原的公路上，而解放軍的軍人將走在街道，那也說不定。也可能有這麼一天，海底的猛烈振動將島給一齊扯下，自此高樓成為魚礁，然後成為傳奇之地受記者與冒險家探問，這也不無可能。也或許你是范柳原、白流蘇，還能在傾城之下，譜出一段佳曲。希望你，也希望我，還能在這一年，繼續護著心中的光芒不致熄滅，在最鉛灰幽黯的世流中，還能保持一絲勇氣，一些理性，如此而已。二零零五年，它來了。」
言猶在耳，文章應猶在，然而當你遇見它們時，總是不得不驚訝，雖然是涓涓細流，總還是帶走了千顆岩石。
「間關還鄉，然後返回學校。你試圖找回些許屬於高中的生活感受，還不想那麼快就變成大學生。思索著，直到思緒漫延到盤根錯節、荒誕不經。」
二零零四年的癡想也還在，它的存在讓我有點覺得恐慌，彷彿是那在身後漸次崩解的世界，隱隱然發出低迴的哀鳴。記載這段話的寢室已經換了兩次主人，而當我偶爾經過那陪伴我一年的房門口，傳出了陣陣的笑聲。在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在魚群中我突然明白了，在深夜的中彰快速道路上狂飆的我明白了。原來我失落了一樣東西。而且在這個寢室失落的，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深夜的中彰快速道路是誘惑人的，催促著手腕往下旋轉，讓風成為一片片的刀，零亂地切割著稀疏的魚群。刀子劃過我的臉頰，水從我狂放的酒窩湍流著，單騎闖入若遠似近像迷魂陣一樣籠罩著我的夜幕，記憶遂開始重疊，發出嘰嘰嘎嘎的尖銳刻聲。不停地咀嚼著「鴻雁長飛光不度」，一邊有節奏地調配著油門與煞車，對著世界的邊緣急行而去。黃色的星星在缸壁劃過，從遠到近，令人窒息的死水流洩而出，平蕪還能退的多遠？壓在心頭一隅的記憶還剩多少？星星越來越遙遠，記憶磨擦的聲音激起一身雞皮疙瘩，很想制止它，卻發現它不像機車一樣有煞車可以按下去。就像光陰自己也沒辦法把沙漏的沙給止住。
去年沒有那麼大的狂熱，不停呼告著新的一年的來臨，只是在淒冷的家中，度過孤寂的一晚。但那年，卻是我大學生活中應當最珍惜的一年，踏入殿堂的大二年代。而今，已是偏落西山的大三，才在跨年完與同伴發這年要去一次夜店的「宏願」。有什麼了不起的呢？的確是沒什麼了不起的。
快速道路旁是長長的鐵道，往南、往北，過去、未來，以前看未來，那麼單純的眼光又去哪了？就算錯，就錯到底吧！也許總有對的一天。假如河水倒流、光陰回頭，提早讓我知道這條路的艱辛，也不能阻止我踏上去的決心吧！也許，我也不是那麼確定。既來之，則安之。
那句瘋狂又單純的咒語，其實大家都知道，便是最簡單的一句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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