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醫院是百年古蹟,橫貫其間的中央走廊像是一道長形舞台。從清晨時分,先是清潔工自角落現身暖場,以慢板運行手中的掃帚;接著是早起排隊掛教授名醫的病患,以行板的速度串場卡位;然後,八點前後,身著白袍的大小醫師踩著快板急奔講堂,那是例行的Morning Meeting。
這座醫院位於博愛特區,橫貫其間的中央走廊像是一條主動脈。牙科門診在一端,教授們的研究室在另一端。當臨床的門診實戰磨練出現疑問,當時仍是小醫生的我總是頂著問號,隨著穿堂人潮湧向研究室請大醫生解惑。
C教授的研究室是我最常出入的所在。當時我剛對「齒顎矯正學」著迷,總是三天兩頭的奔去請益問題,帶著一顆好學且忐忑的心。因為,百年來的醫學教育仍有濃厚的師徒制度,醫術的傳承近乎世襲。其實,留美的他幾乎不擺架子,對於我的異想問題向來不拒。
C教授的研究室裝置素樸,沒有電影場景裡駭人的福馬林瓶罐,但是書架上的縱橫交錯陳列的醫學期刊還是令人肅然起敬,他的書桌上永遠散著論文講義,著作等身之外,年未耳順,已是國內眾人崇敬的大師。
準備專科學會口試的那一陣子,我才驚覺C教授待在研究室的時間幾乎不打烊,就連週六日幾乎都還與患者X光片、臨床幻燈片為伍,相較於台灣醫界對研究的輕乎,他只是繼續自己的專注。
我拿出自己的口試報告,才發覺誤謬處處,原本一張張不甚清晰的X光片,在他眼中卻有了明確的座標與解讀。於是,一連幾個週六,我都待在C教授的研究室裡,重新測量X光片的角度變化,苦思要如何在考官面前言之成理。
某個週末午後,我帶著X光片走向研究室,例行我的數據推演。穿過中央走廊,遠方傳來大提琴聲,醫師與病患家屬團團圍住演奏者,原來,琴音交錯的是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原本只是院方善意的表演安排,當琴弦與弓的上下運行,迴響於蒼桑的磚牆、震動於日造樑柱,在這斑駁的長廊裡,遂成為另一種裝置風景。
百年以前,大提琴家卡薩爾斯在一家破舊的二手書店發現巴哈的手稿,驚喜之餘鎮日苦練,十二年後才正式演出,讓世人領略無需伴奏,大提琴也可以自行成章,因為巴哈的對位音符裡,有著精密的數學運算邏輯。
突然,我發覺手中握的不只是X光片,是C教授眼中的巴哈樂譜,他彷彿是卡薩爾斯,每日伏首案修行,讓世人領略孤寂之美,在這百年古蹟裡,單純且動人的迴響,終成醫學教育裡的一片無伴奏風景。
P.S.新年新氣象,所以,把原本禿頂的卡薩爾斯爺爺的照片換成了美眉大提琴家。
Nina Kotova是六年級生,生於俄羅斯,自幼學琴,後移居美國。在紐約學琴的日子曾以Model為生,這在古典音樂界實在是稀有族類。對嚴苛的樂迷而言,「色藝兼備」的演奏家似乎是可遇不可求,但大過年的,我們就放輕鬆聽音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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