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台被強制換版型了
是在催促著趕快向前嗎
我不太明瞭
明明上頭都是我的文字
卻整整齊齊地插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好像哪天好友突然用流利的俄文跟我聊起天來
恩試著用生澀的腔調開場罷
現在我正忖度著
「房子並不等於家，房子是一個硬體，必須有人去關心、去經營、去佈置過，這才叫家。有的人只有房子，並沒有家。」 － 《天地有大美》 蔣勳
「中國」開始在我的意識裡建立起來，是在1989年。還不滿五歲的我，住在景美的小山坡上，每天的娛樂就是從山坡上假裝自己是失控的車子，一邊發出「呃呃兒呃勒」的聲音一邊跑下山坡，去興隆公園玩耍。馬英九的家就在山坡下，每天每天父親騎著摩托車載我去幼稚園上課，都會看到正在公園慢跑的法務部長。當時家裡的電視還是小小台的真空管電視，轉台要跑到電視前面去用手轉銀色的圓扭，禮拜六晚上固定鎖定撥霹靂遊俠的中視，我還買了一台會一直鬼叫的霹靂車。六月的某個夜晚，小小的盒子中突然出現了好多坦克車，還有人擋在坦克車前面。
我問父親
「那個是真的嗎？」
「是啊！」
「那是在哪裡呀？」
「在北京。」
「北京在哪裡呀？」
「北京在大陸喔，就在我們的對面。」
「他們在幹什麼咧？」
「有人在抗議啊，所以大陸就派坦克車去趕走他們。」
年幼無知如我，在進了小學一直認為我們的國家叫「中國」，而對面的叫做「大陸」，他們跟我們一樣是黑頭髮黃皮膚，也講「國語」，可就是和我們不同，要怎麼說明那不同呢？我從沒想過，只知道那裡不是我的家。剛上小學，為了讀書方便，我們從景美的小山坡，搬來現在和平東路的家，附近有小籠包好好吃的永和豆漿，還有一間好大好大的圖書館。當時的圖書証，是一本膚色的小本子，每次要借的書，要自己把書號寫在簿子上，然後在書背貼上一張紙條，蓋上還書日期。第一次去辦借書証，父親要幫我填上圖書證上的基本資料，早學會寫名字的我，搶著要自己寫，但當寫到籍貫那格時，我停住了，父親幫我寫上「廣西桂林」。我疑惑那是什麼，父親只說「那是我們在大陸的家。」從此就把「籍貫」這東西背起來了，從填寫小學健康中心的個人資料到老師提的問題，我對知道籍貫答案的自己感到很驕傲。籍貫在哪裡？廣西省桂林市，那是爺爺的家。籍貫是什麼？我不知道。
我的姓氏是「秦」，這是個確確實實的外省姓，如果用父親那個年代講法來講的話，姓秦的人十之八九是外省人。即使父親是澎湖人，來到台北還是跟一堆外省掛的叔叔伯伯們玩在一塊，因為這個姓氏對他來說，是個時代的烙印。父親最討厭提到政客把台灣兩個字掛在嘴上，他總是說「澎湖、金門、馬祖上面也住人啊，只有你們本島的人是人嗎？」黑糖糕、咾咕石、空氣中大海的味道，那是父親的家。
1994年底至1995年春，父親母親結束了三重的案子，賺了不少錢，於是父親趁著空檔去了一趟大陸，將近兩個月的旅行。那年的八月是個閏月，中共把沿海的飛彈全對著台灣，我記得好多認識的同學，放完暑假就沒回來上課了，老師說「他們移民了。」父親八月多興沖沖地回台灣，直說大陸好有趣，一定要帶我們去玩，可是他不知道口中的有趣之地，讓台灣的經濟開始崩盤，1995年初大盤指數從七千多點跌到八月的四千多點；父親回台灣的同時也接手一個新的案子，是個朋友介紹的人，以前沒跟他們共事過，不過那建案的地點很好，在和平安和路口。母親一直勸阻父親，腦袋裏大概是裝了太多大陸行的美好回憶，父親仍堅持一意孤行。那個工地的名稱是「贊盛敦南」，它確實戰勝了我們，不只上一個工地所賺的賠了進去，連老本也賠得精光，原本景美小山坡上的家和政大附近的樓中樓房子都賣了，除此之外還有接踵而至的負債等著我們。在這塊島嶼上的人們，有錢的搶著離開移居國外、沒錢的每天守著電視機深怕大陸打過來，沒有人要買房子。從那時才知道，原來「大陸」的全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而我們都稱呼為中共，他們有自己的政府，他們好像比我們落後，他們的「領導人」叫江澤民。
也是從那時開始打工，不過不支薪，父親接的燙手山芋，窘迫到請不起派報公司發廣告，於是父親和我常常披著夜色，在東區、民生社區挨家挨戶地投信箱，或站在捷運車站外邊看人臉色地遞出廣告DM。印象很深，某個蒸溽的午后，父親要忙別的事，問我一個人夾車行不行（所謂的夾車是把廣告文宣夾在汽車的雨刷上），我自信滿滿地拍胸脯保證沒問題，於是父親把我載到世貿旁邊的大停車場，就是101的現址，不知道是身材太小還是停車場太大，總覺得沒有夾完的時候。還有一對夫妻帶著小朋友，走過來問我在做什麼，跟他們回說「在幫家裡夾海報啊。」那位叔叔對我豎起大拇指說好棒。當天自己孤單地夾車夾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天黑才搭車回工地。
當時一邊夾車一邊想著
「明明我們說的話都一樣，為什麼他們要拿飛彈對著我們呢？」
「為什麼那些同學要移民，這裡不是他們的家嗎？」
無法理解政治上的撕裂，我只知道家裡因為這緣故快垮了，父親母親每天吵架；無法理解那些離開台灣人們的心態，我只看見在這片土地最需要幫助支持的時候，他們倉皇離開的背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深刻體悟到自己是一個台灣人，而台灣就是我的家。趙少康曾經說過：「什麼是家？我每次搭飛機時心中想的那個地方，就是我的家。」為什麼有人可以丟下自己的家，搭飛機去另一個國度呢？那裡是他們的家嗎？這裡是我的家，可以辦証進去打電動的科技大樓、那邊的破房子都拆掉了聽說要蓋七號公園、騎著腳踏車去潮州街的雜貨店轉七龍珠卡。這裡是台灣．台北，我的家。我是個台灣人，不論是地域上還是情感上的，這是捨棄也捨棄不了的身分。
爾後漸漸長大了，讀了歷史才知道共產黨與國民黨有這麼多羈絆，即使那些教材都是沿用國民黨時期的文本。歷史終就是人寫的，不管再客觀，會留下來供後人索冀必有不客觀之處，那些東西都充滿了政治的味道，就像媒體上整天放送的無聊議題。我一點都不想思辨「台灣是不是個國家」這樣的問題，我只知道出國時拿的護照跟對岸是不一樣顏色的，而在高速公路上看到新光三越就是回到家了。
那妳（你）呢？妳（你）的家在哪裡？為什麼在那裡？好好想一下，妳（你）會更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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