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殖民中的獵人書寫
「布農族醫生田雅各在接受學生訪問時,不改族風與自我解嘲的原住民式幽默說他在蘭嶼行醫時很刺激,每天上午到下午都有各種病症的病人,有時是有人要生小孩,有時刀傷感冒皮膚發炎急性盲腸炎….不似平地醫院一個醫生只能看一種病症。」
這位自願前往蘭嶼行醫的優秀作家既是醫生且是作家,更是布農族的原住民,多重身份交融是他小說中隱含的一種文字力道與韻味的來源。
原住民文學的認同摸索
我們從這多重身分認同中先來探尋原住民文學的聲音被提出的脈絡時不免要從原住民文學被提出的脈絡來談起,而這樣的提出則牽涉到鄉土文學在台灣的文學脈絡與殖民地歷史。
原住民文學在80年代前後隨著黨外運動與原住民主的自主聲音而起,勾連的不僅是文學上鄉土文學論戰的歷史,而是台灣社會經濟歷史脈絡的一個必然結果。原住民文學的提出自然有承續原住民運動的因素,她不僅是鄉土文學中為底層階級為發聲的文學史脈絡,更是扣連上以後殖民論述來解釋的去中心的主體建構。
在切入重心來談原住民文學前,我們先從鄉土文學的蛛絲馬跡來看。
彭小妍認為鄉土文學論戰可以是一種「外來文化的入侵,使有鄉土不再的警惕,鄉土意識由焉而生,鄉土文學則是企圖以書寫重建鄉土」(彭小妍1998,51)她並提出法國文學在二戰後的理念型小說為例,指鄉土文學便是此依文以載道的位人生而藝術的文學建構。此一所謂的外來文化的入侵正好足以解釋原住民文學中普遍反映在資本主義外來文化與經濟介入與破壞原住民生存文化的一種呈現,以田雅各的小說最後的獵人為例,他不僅是反映原住民智慧與哲學的山林小說,更是企圖將原住民原有文化受到外來文化破壞的一種書寫控訴,然而透過文字機制的委婉,這樣的效果是比原住民運動的基進更有力量。
彭小妍根據80年代以來的族群書寫為特色來論原住民文學時,主要在陳述現象以原住民處境比擬為一種族群流落異鄉在文化與認同上的diaspora來形容,並認為正如同孫大川為族群發聲的感嘆所謂的「黃昏的文學」即是這種失根與流亡的族群書寫(彭小妍2001,173-177)。
事實上,透過瓦歷斯諾幹、莫那能等屬於戰鬥型的原住民作家正將傳統的刀轉成文字的筆來延續原住民文化的書寫,這樣的流亡只能片面解釋原住民處境的獨特性卻無法更準確的解釋原住民文學,因為不同於眷村文學的創作,原住民文學的提出與戰鬥性有其特殊社會文化脈絡,兩者不能混為一談。因此後殖民論述的解釋將更清楚定位原住民文學的位置,也更能解釋等同女性文學波濤洶湧的現象,換句話說,文學史的潮汐演變是不能無視整個社會政治經濟歷史的整體脈絡來看。
後殖民、原住民文學主體的建構
後殖民論述中,我這裡參考了一份為紀錄的資料,主要是來自單德興研究亞美文學之餘對美國原住民文學的介紹,如同人類學家借用美國印地安原住民運動來比對與解釋台灣原住民運動的相關性,美國原住民文學「邊緣的聲音」的文學評論的確也可當作解釋台灣的原住民文學。
然而,儘管相似,卻因不同文化脈絡而有不同的展現。瓦歷斯諾幹認為不因「原住民邊緣位置為其有力資源」 而自滿,更質疑如學者提出法國國家論專家法農的「遺忘」是重整一個國家族群融合的危言聳聽,提出所謂原住民文學的認定除了是身分上、認同上、內容的定義的探討與爭議外,更是將原住民文學的提出視為原住民文化維繫的一個出路,以抵抗同化的危險性(瓦歷斯諾幹)。
換句話說主體建構的方法是原住民處境改善的戰鬥位置,而原住民文學的提出,具有建構「想像的共同體」的具體表現。
唯有想像的共同體的提出才能解決孫大川所謂的家族相似性的原住民題材的書寫,即鍾理和飽含人道主義式的短篇小說<假黎婆>以及非原住民身份的原住民題材之文本創作。然而,透過他者的客位書寫,一來流於永遠的第三人稱觀點,二來無法真正驅動原住民內裡真實存在的處境,無法全面進入獨特文化所能呈現的文化精神,有的甚至趨向追逐魔幻寫實的摩寫與走位。
唯有具有原住民身分認同與生命經驗者,才能運用獨特的語言韻味寫出原住民主體的小說,而這樣的文學不只是原住民智慧流傳的代替品而已,是有主體意識的文化場域,也是當代原住民集體想像共同體正在建立中的一種反映。
回到田雅各—我叫做拓拔斯
論文式的書寫逐漸被我棄絕,尤其是因為要回到田雅各的小說最後的獵人,傳統呼應法,也因原本只是想要以此篇精采小說作一文本分析,不過時間所限我只能把這當作備忘錄式的書寫。若不是知識慾望的驅使,不小心陷入圖書館藏寶遊戲中,我還是覺得文學的欣賞要放輕鬆一點。
就如同山地人的自嘲與山海間孕育的生命哲學,田雅各的最後的獵人應是在原住民文學中最趨成熟的經典之作,在這次的作品中和<山路>同樣有著精心計劃性的書寫結構。除了原住民本身的語言韻律與習慣語感外,敘事結構上,節奏、劇情的鋪陳,穿插其間的意識流,讓我眼睛一亮,就像遇見獵人朋友捕了一隻油亮的飛鼠般,讓我這個平地人心底奏起山雨瀑布聲「嘩」了一下。儘管有人將魔幻寫實去解釋原住民味道十足的文章,那是種誤用與對異質書寫的詞窮之故,創作的來源不僅只是個人的質采,也是時代的、文化的….
在原住民中有很多田雅各,但是他們都不寫字。於是一個理想的知識份子作家成為他們的媒介,他述說,他就像萬千年來祖先曾經作的,說故事給愛聽的人聽,當你說故事時,你必定有對象,他們就像正坐在你眼前的觀眾,這是文學必須要有的。
我想,拓拔斯塔瑪塔瑪不只是一個好醫生、好作家,也是一個好的獵人。
參考資料
朱雙一
1996 原汁原味的呈現—略論田雅各的小說創作,山海文學,?:75-78
彭小妍
1998<何謂鄉土?--論鄉土文學之建構>,中外文學,27-6:41-53
2001<族群書寫與民族/國家:論原住民文學>,《歷史很多漏洞》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所出版
孫大川
1995<原住民文化歷史與心靈世界的摹寫—試論原住民文學的可能>,中外文學,21(7):153-178
瓦歷斯諾幹
?<關於台灣原住民族現代文學的幾點思考>,《書寫台灣—文學史、後殖民與後現代》,周英雄、劉紀蕙編,麥田
許俊雅
1997<山林悲歌—布農族田雅各的小說<最後的獵人>>,《台灣文學論—從現代到當代》,許俊雅著,國立編譯館主編,頁369-396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