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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02 19:00:52| 人氣9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再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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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奕,是我的同學。

  我和他從國小認識,他總是坐在我的右手邊。

  小奕,是我叫他的方法,曾經這個綽號還讓全班同學懷疑我和他有姦情。

  小奕,以前總是矮我一個頭,連到了國中,他都還比我矮半個頭。小奕沒有媽媽,只有一個酒鬼爸爸。他爸常常喝酒喝到忘了家裡有一個國小二年級的兒子。

  我還很清楚的記得,小奕那天蹲在他家門外,哭的西哩花啦。

  那時候我的我,正牽著媽媽的手,捧著麵包店剛出爐的熱麵包,一蹦一跳得經過小奕身邊。

  我只是稍微訝異的看了小奕一眼,小小的頭腦中,還沒有把他和我認識的人湊在一起。只是非常印象深刻的經過他,然後回到家。

  那一晚,也不知道怎麼了,我喜歡的紅豆麵包沒以往那麼好吃,媽媽煮的蘿蔔排骨湯,也沒有以往的那麼香。連電視上的小甜甜卡通,都難看死了。

  隔天上課,我終於回頭仔細看了小奕很久。

  才發現他臉紅紅的,有點紫青。

  老師問他怎麼了,他只是抿嘴,不說一句話。那時候的眼神,我無法形容,現在回想起來,原來那叫做倔降。

  他的眼睛中,一直有倔降。
& lt; BR>  下課的時候,我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他的桌子邊,傻笑的對他說:「我…我叫林曉如,你叫孫奕對不對?」

  小奕停了畫無敵鐵金剛的手,抬頭有點好奇的看著我。

  很好,他沒有擺一張臭臉,我鬆了一口氣,抓抓頭。「我住你家附近哦。我們當朋友好不好?」

  小奕沒有回話,只是看著我,一直看著我。

  看的一個八歲小女孩差點哭出來。

  後來,上課鐘響了,小奕還是沒說話。

  我只能吶悶的回到自己,也就是旁邊的座位。

  前面的小萱趁老師還沒有來之前,突然回頭問我:「林曉如,妳喜歡小甜甜嗎?」

  「喜歡啊,不過我覺得昨天那集好難看。」

  「很好看!」小萱反駁我。

  「那可能是我沒有看仔細,我今天回去再看一次錄影帶。」我搔搔頭。

  小萱露出羨慕的眼神。「哇,你有錄起來哦?那可不可以借我,我每次星期三去補習數學,都會沒看到那集。」

  「好啊!」我爽快的答應了。

  上課途中,我回頭看了小奕一眼,他依然沉默,不說話,頭低低的,手上的筆不停的畫著,我猜,他又在畫無敵鐵金剛。

  有點生氣。哼,不理我。算了?I

  也許是年紀小,這股氣,到了中午放學時就消失了。

  我想,那時候,小奕獨特的孤僻性質就已經顯露出來了,因為他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多年以後,我曾經問他,幹嘛都要等到人潮散了才走?

  只記的那時候,他回頭,淡淡對我說:「因為我討厭人。」

  我幫老師把琴譜上的音浮標上了簡譜,跟老師說再見,才揹起書包準備離開教室。直到那時候,我才發現,教室裡還有一個站在門口的人影。

  那個人,是小奕。

  已經忘了他早上不理我的事情,我蹦蹦跳跳的走過去。「小奕,我們一起走回家。」

  也不管小奕要不要,我拉著他的書包,一起離開教室,下樓梯,轉往學校旁邊的小路。

  那時候的小路,旁邊還種了水稻,偶而還會有鴨子在裡面游泳。

  天氣很晴朗,雲很白,還有很多麻雀。

  我已經不記得,這一些場景什麼時候改變了。只記的,我就這樣忙著一直長大,一直往前跑。一直對以後的日子期盼著。

  總覺得世界改變的很慢,我的步伐很快,一下子就會追上並且超越。

  但是,在經過失敗以後,我停下逞強的腳步,想喘口氣的時候,才發現,這個世界變得太快了?C就?p同那條小路般。變得快,而且不留痕。 

  我看不見水稻,鴨子也只剩下市場毛拔光的那種。

  麻雀變少了。很可怕,以前滿街的麻雀,已經剩下零零散散兩三隻。

  什麼時候,天已經不再晴朗,白雲不再?

  我真的回想不起來。似乎是在我停下神來好好喘口氣的時候,世界這一瞬改變的。

  而也在那時候,我才明白,我再快,也快不過善變的世界。

  我曾經把這樣的感言發表給小奕聽,他只是默默寫著他的書法,然後過了十來分鐘,把那張宣紙拿給我看。

  上面豪邁的寫了「再見」。

  我愣了一下,才問他什麼意思。

  他放下毛筆,又回過頭,「跟以前的世界說再見吧。早就變了,感嘆也追不回來。」

  我還記得,為了這件事,我氣了小奕好一陣子。

  氣他冷血,氣他沒情調,氣他對什麼事情都冰冰冷冷的。

  後來,才知道。

  小奕是對的。

  我早該像以前說「再見」。

  不想說,卻又得說的「再見」。

  現在想起來,小奕那冰冷的眼神,似乎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

  是否,世界,在他眼中,一直是那樣冰冷的?H

  不過,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機會問他。
  拉著小奕跟我走那條小路,小奕一直沒有說話,到也沒有反駁我的讓我拉著。過了兩條車流不多的馬路,小奕本來跟著我的步伐,停住了。

  我扯了扯,他還是不動。

  「幹什麼?綠燈了哦,可以過馬路了。」我回頭,疑問。

  小奕不吭聲,只是看看我,又偏頭看看左邊。

  過了兩次紅綠燈轉換的時間,他才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我家在那邊。」然後,手彷彿有幾百斤種一樣的抬起,指指左邊。

  「啊!對不起。」我放開拉著小奕書包的手,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

  小奕沒有說話,轉身就走。

  我則是大喊:「小奕再見。明天上學見哦。」

  小奕小小的身影在太陽下,顯得很孤獨,他卻沒有回頭。

  一直到消失在我視線後,沒有回頭,也沒有說再見。
即使天天纏著小奕一起下課,小奕在學校還是不跟我說話。

  或者說,他不跟任何人說話。

  除了老師叫他起來問話,他會乖乖的回答問題以外。班上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

  小奕很沉默,一直是一個人活動。

  我發現,他下課的時候,總?O喜?w站在教室的角落,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他只是縮在角落。後來才發現,他的一雙眼睛,總是盯著活動的人群瞧。

  本來,我以為會看見羨慕。

  後來,才發現,他看人的眼神,是不屑。

  不屑什麼?那是在多年以後,我才慢慢從他身上領悟到。

  由於小奕的不說話,班上開始有人欺負他。

  叫他啞巴。

  對於這一點,小奕也從來沒有反抗過。反正,別人不論叫他孫奕也好,啞巴也好,他不曾回過頭。

  不過我就很氣了,人家小奕明明不是啞巴,為什麼叫他啞巴。

  終於在他們不知道第幾次跟在小奕後頭,拿石頭丟他,邊丟邊嘲笑啞巴的時候,我跑到小奕身後,對著那群討厭的人大叫:「你們不要欺負小奕了好不好?」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小奕。

  「林曉如,妳走開啦。愛管閒事!」帶頭的男孩一把推開我。

  我跌坐在地上,「王哲軒,你不要欺負小奕啦!」嘴上卻還是不罷休。

  「幹嘛啊?我知道了,哈哈,妳喜歡啞巴。啦啦啦,女生愛男生,哈哈哈,我要去跟大家說。」說完,他嘲笑著同學一路叫著林曉如愛啞巴的口號搖搖擺擺的走掉。

  我一陣委屈,哭了出來?C

  什麼林曉如愛啞巴?我只是想幫忙小奕。

  而小奕呢。

  他很帥的~續往前走,連回頭看我一眼都沒有。

  討厭鬼啦!人家幫你說話,你還不說謝謝。討厭死了!

  我要跟你絕交!

  我氣呼呼的邊哭,邊站起來,並且很下定決心的,我再也不要理小奕了。  後來想一想,我這種溫吞沒主見的個性,大概是從小學就定了性。

  放學時間一到,我又忘記了那「我再也不理小奕的決心」。很自然的等到人群散了,又拉著小奕的書包,一起快快樂樂的走回家。

  其實,這個一直快快樂樂走回家,是我自己想的。

  正確的說法,總是我拉著小奕,小奕跟著我。一路上也是我吱吱渣渣,小奕連吭都不會吭。然後,我們會一起走到那個紅綠燈口,放掉了小奕的書包。我會大聲跟他說:「小奕再見,明天學校見哦。」

  而小奕,也會如同以往那樣,屁都不吭一聲,掉頭就走。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頭腦有問題。怎麼能吃閉門羹那麼久,還笑嘻嘻的每天熱臉貼冷屁股的粘著小奕。

  也許,我這種不會看人家臉色得個性,也是在小學的時候就定了性吧。

  拉著小奕,我們又?@起?咻^家。

  雖然早上很生他的氣,也決定不跟他說話了。

  但是,算了。媽媽教我,大人要有大量。我就原諒他一次。

  一起走過那小路,水田裡面又有幾隻偷溜出來的鴨子滑水。

  天還是很藍,雲還是很白。

  還有很多麻雀停在電線桿上。

  我哼著小甜甜的主題曲,拉著小奕,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而到了那一樣的紅綠燈口,我放掉了小奕的書包,轉身:「小奕再見,明天學校見哦。」

  奇蹟似的,這次小奕沒再扳著一張死人臉。居然溫吞吞的把書包放下來,蹲了下來,打開書包摸索著什麼。我好奇的也蹲下來看他在找什麼,邊看,邊嘴不停歇的一直問:「小奕,你忘記帶什麼回家嗎?鉛筆?還是橡皮擦?哦!!我知道了,是家庭聯絡簿對不對!阿,糟糕,沒有簽名明天你會被老師處罰半蹲的。快一點,我們回去………咦?」

  我嘰哩瓜啦的一大串,可是嘴邊的話再看到小奕拿出來的東西時,停了下來。

  那是一張從國語作業本撕下來的紙。

  小奕一句話不說,把那張紙遞到我前面。

  我愣了一下,重心一個不穩,從蹲變成跌坐在地上。

  小奕更酷,也不伸手扶?琚A?峈抾}口,只是把那張紙又遞的更接近我的鼻子。

  我錯愕,小肥手接過那張撕的很整齊的紙。大概有用尺壓住旁邊。

  接過紙,我連忙湊上去看。

  然後,也許是那一瞬間。我對小奕的感情,就是在那一瞬間定性的。

  也或許,就是那一瞬間,我八歲的小心靈,第一次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覺。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那一瞬間的感覺,叫做『感動』。
紙上面畫的是小甜甜。

  坐著鞦韆的小甜甜。

  我最喜歡的小甜甜。

  小甜甜的後頭有座稻米田,田裡有兩三隻鴨子。然後,圖裡面有雲。雖然只是鉛筆畫,我卻覺得那雲,很白,很白,比我看過任何雲還白。

  我拿著那張圖畫,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小奕大概看我不說話,臉色有點難看的開口:「妳…妳說,妳喜歡小甜甜。」

  我還是沒有說話,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圖畫看。

  小奕的臉色更不好了。「不喜歡還我。」說完,他伸手想抽回我手上的畫。

  我連忙把那張圖抱在胸口,像擣蒜一樣拼命點頭。「喜歡喜歡。我很很很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奕的臉有了其他的表情。

 ?@臉?鶠C

  雖然只是淡淡的,可是他臉紅了。

  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他終於出現第二號表情的時候,他又迅速的合上書包,站起來。還是一樣,扶也不扶我一把,一句再見也沒部A轉身,在陽光下,又帶著孤獨的身影離開。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我心中的感動,是那時候不會形容的。

  那種雀躍,真的可以用灑碎花,跳大腿舞,轉圈圈那樣的興奮下去形容。

  回到家,我把那張小甜甜壓在透明桌墊的下面。每次寫功課,就會看幾眼,寫玩功課,又會看很多眼。

  然後偶爾把他從桌墊底下抽出來,湊到鼻子前觀看。

  看著看著,總是忍不住傻笑。

  小甜甜唷!

  我最喜歡的小甜甜哦!

  最重要的是,是小奕畫的哦!
經過了小甜甜事件,我小小的心靈開始認定小奕是我的好朋友。

  儘管他對我還是理都不理。

  我卻還是每堂下課就把椅子轉過來,然後靠在他桌前看他聚精會神的畫著無敵鐵金剛。

  「無敵鐵金剛,無敵鐵金剛。無、敵、鐵、金、剛────────」

  我拉開喉嚨大唱。

  小奕沒有理我。

  「小奕,是不是這樣唱?」我戳戳?p奕的左手。「我昨天有看無敵鐵金剛哦。還滿好看的耶。不過媽媽說太暴力了,要我看小甜甜就好。」我嘟囔。

  小奕依然沒有理我。

  不過我也早就習慣了這種自言自語的方法。

  至少小奕不會像對其他同學一樣,一看到別人就把畫收起來。他雖然不說,但是我還是感覺的到,他一定也把我當好朋友了!

  「小奕,你再畫小甜甜好不好?」我再度戳戳他的左手。小學二年級上學期畫了那張小甜甜給我以後,他就沒有畫過小甜甜。到現在都下學期了,他還是只畫無敵鐵金剛。

  同上。沒有說話。

  「不然,你畫無敵鐵金剛跟小甜甜結婚?」我再度要求。

  繼續,不說話。

  「可是無敵鐵金剛沒辦法打領帶耶。」

  持續,依舊不說話。

  接下來,我自己跟自己說話了十分鐘,小奕依舊什麼也沒說。

  然後,上課鐘響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很乖的拿出唱遊課本,老師來了以後。果然叫我上台陪唱。

  我邊唱邊不時偷瞄小奕。

  果然,他又低著頭拼命的畫畫畫,根本沒有理老師現在正在唱的小星星。

  壞小孩!

  我在心理?蝸|。

  等一下一定要糾正你!

  等到音樂課結束,我光榮的從台上下來。

  馬上抓了椅子湊到小奕身邊,準備要告訴他以後上課要專心聽講。

  誰知道話還沒說,小奕伸手到抽屜,拿出了一張又是從國語作業本上面撕下來的紙給我。

  我興奮的接過那張紙。

  而這一次,不再只是感動。

  我激動的快哭出來了。

  他畫────

  無敵鐵金剛這次不是轟轟轟噴著雷射光打壞人,而是坐在地上,地上有小花。還有小鳥停在無敵鐵金剛的肩膀(←?)上。而小甜甜也坐在地上,坐在無敵鐵金剛的旁邊,拿著故事書,好像在說話。

  我看了那幅畫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

  「不喜歡?」小奕開口。

  我拼命搖頭,然後又一直點頭。

  「喜歡,喜歡,送給我嗎?」

  小奕點點頭。

  我高興的差點大叫。

  「小奕你好棒哦!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興奮的拉著他的椅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搖的他晃來晃去。

  全班都回過頭來看我們。

  小奕有點不好思的低頭繼續畫他的畫。
「小奕,為什麼小甜甜在說故?①H」我看著畫,問小奕。

  小奕沒有說話。

  「她在說什麼故事?無敵鐵金剛不知道喜不喜歡聽。」

  小奕又畫了兩三筆,才頭也不抬的說:「像妳一樣。嘰哩瓜啦的吵死了。」

  欸?

  我愣了一下,不太了解他的意思。

  小奕看我呆愣,才放下鉛筆,拿過那張圖,指了指無敵鐵金剛。「他在休息,」然後他指了指小甜甜。「她卻一直說故事,吵死了。」

  我還是不懂。

  小奕倒是挺有耐心的,指了我的鼻子。「每次我畫畫,妳都一直說話,吵、死、了!」

  這次我愣了好大一下。

  才明白他在說什麼,我摸摸頭,很不好意思的低頭小聲說:「對…對不起哦。」

  小奕到沒有說什麼,又畫了另一隻無敵鐵金剛的腳,才也小聲的說:
  「沒關係。」
  

  沒關係。

  我一直記得那句話。

  而的確,從小到大,小奕一直對我的行為都表現著沒關係。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總是特別容忍我的行為。

  吵著他,粘著他,念他,罵他,打他,踹他,整他,哭給他聽,唱歌給他聽。

  以上這些他非常討厭別人對他做的事情,?琤½竣F。

  而他,從來沒有皺過眉。

  似乎,在國小二年級那年,他的那句沒關係,就像一張保證書一樣,保證了這一切。

  而收到小奕的第二張畫以後,我也養成了這個不良習慣。

  偶爾沒事就湊到他前面對他嘰哩瓜啦的要求他畫一堆有的沒有的。

  從小叮噹,科學小飛俠,小虎隊,聖誕老公公,車子,房子,甚至還要求過他畫一套紙娃娃給我。

  而小奕也都不吭聲,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但是我總是會在下一堂課,或者隔天,收到我的指定作。

  為了要報答他,我開始教他唱歌。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唱。

  但是至少我還是稍微勉強的逼他學會了小甜甜。

  「有一個女孩叫甜甜,從小住在孤兒院……」

  我哼著。

  「小奕,這樣學會了沒?」

  小奕沒吭聲。

  「學會了沒啦─────」

  「快點啦,到底會不會唱啦。」

  「小奕,我再唱一遍給你聽。有一個女孩叫………」

  「叫甜甜,從小住在孤兒院……這樣妳高興了沒?」小奕開口唱下去,然後一張臭臉。

  「哇哈哈,你會唱了耶!小奕你好棒哦!?v我又拉著他大叫。又叫又唱。
 
  他則是沒輒的讓我拉著跳。
就這樣,我和小奕,相處的很好。他的話不多,都是我幫他說完了。

  但是,他卻會畫畫給我。

  國小六年,我的房間桌殿下壓了好幾張小甜甜。

  桌墊滿了以後,我殺了豬公,買了一本資料本,裡頭有塑膠套的那種。每一張,每一頁,小心翼翼的保存著小奕的畫。

  那個年代,別人盛行什麼集貼紙,集郵。

  我卻是以集小奕的畫為收集。

  慢慢的,一本接一本。

  小奕給我的畫,陪伴著我過了最無憂無率的國小六年。

  然後鳳凰花開。

  我們都畢業了。
國小畢業了。

  我和小奕保持著這種奇怪的友誼進入了國中。

  小奕依舊是一臉冷漠。別人叫他,他不會回頭。看見人跌倒,他不會伸手扶。別人稱讚他得畫好看,他不會說謝謝。就連放學了,他也不說再見。

  小奕依舊保持著這樣的怪異個性。

  對我,也是冷冷漠漠。只差別。我叫他,他會停下腳步讓我追上。我跌倒,他會一臉很無奈地站在旁邊,看我爬起來………(無言)

  但是,就是那句再見。
?@ 他始終沒有長進。

  再怎麼樣,我從來沒從他口中聽見過「再見」兩字。

  即使如此,有著繪畫才華的小奕,即使如何冷漠他人。他的才華還是讓他接收到了眾人的目光。

  小奕,很不喜歡別人注意他。

  偏偏他的畫,讓他無法讓人忽視。

  而這份天賦,到了高中以後,更是發揚光大。





  早上六點多,我準時出了門,在轉彎處買了兩個火腿三明治,兩杯奶茶。加快腳步的來到了十年來都沒有變過的紅綠燈口。

  果然,小奕已經靠在郵筒邊,雙手叉口袋的等我。

  小奕在國三的時候,身高突然突飛猛進,害我現在都得抬頭看他。一直比他高的我,心理怪不平衡的。

  「小奕早。」跑到他身邊,把手上的火腿三明治給他。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綠燈亮起,我們並肩的一起走過已經退漆的斑馬線。

  這條馬路,依舊沒有變化,只是車子變多了。每每下班下課,都可以看見兩三個交通警察出來維持秩序。

  一起上學的習慣,是從國中開始。

  也是巧合,也許是故意的。

  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在這裡看見等紅綠燈的小奕。?@?}始,我真的都以為只是巧合。直到有一天,我睡過頭,火燒屁股的往學校衝,在紅綠燈口看見小奕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在等我。

  結果那一天我們被老師叫去走廊,罰站了一個早自習。

  上課的時候,我很不好意思的傳了紙條給小奕,寫了對不起。

  而下課前的十分鐘,小奕回了我紙條。

  寫了,「沒關係」,三個字。

  而國中結束了,我們一起上了高中。

  一起走路上學,買早餐給他變成了我的習慣。

  而在紅綠燈口等我,也變成了小奕的習慣。

  我們就這樣習慣了彼此。

  什麼也沒有多想的習慣。

  後來高二,小奕被老師半威脅被利用的拐騙之下,分別當了漫畫社社長,還有美術社副社長。差點連校刊的美工負責都要找他去。

  我聽到這件事以後,笑的差點岔氣。

  小奕最討厭開會這種事情,也最討厭人一堆的社團。我很難想像他天天要到社團報到,還有對著眾人發表社團發展狀況時的臭臉。
「你怎麼會想不開去兼了這兩個職啊?」我幫小奕磨墨,忍著笑問他。他已經對這件事非常的反感。

  「去了,有幾科要被當的東西可以救回來。」小奕也不看我,拿??繺均A洋洋灑灑的開始寫詩。

  「哇,老師賄絡你哦?」我看著他寫下紅豆詞。

  「是互相利用。」瞧那「此物最相思」幾字寫的如此風花雪月,偏偏他老大一開口就是冰塊噹噹噹的掉下來,就算有花也凋光了。

  「你別說的那麼利益好不好?」我繼續替他磨墨。

  「這是現實。」他又瀟灑的提了「孫奕筆」三個字。「如果今天我不是會畫畫,老師會鳥我被當不當嗎?」收了筆,他拿出大紅印,蓋了上去。

  「你就非得要這麼現實嗎?一點高中二年級男生的陽光氣質都沒有。濫死了。」

  他回頭看我,一雙眼犀利的要死。「怎樣才叫陽光?像白癡一樣跟女生送情書?」說完他突然拿起毛筆,在我臉上畫了一大條。「還是像這樣跟女生打情罵俏。」

  「哇!孫小奕!你敢畫我!?」我沒有理會他後面的話,只是氣憤的拿起硯台就想往他身上砸下去。

  他輕描淡寫的截下我手上的硯台。「這值一千八,妳不會想摔壞它。」

  「孫小奕,你很過分哦!」我哇哇大叫,用手死命的抹臉。

  他放下硯台,改抓我的手。「我只是示範如何跟女生打情罵俏。」他抽幾張衛生紙,在桌上清水灌沾濕,替我擦臉。

?@?@我靜靜的讓他抹拭掉臉上的墨茲,看著他的臉。一瞬間,他的臉從國小二年級到現在,迅速的轉變。我怎麼從來沒有發現,小奕變了呢?

  他下巴有一點鬍渣,脖子有喉結。輪廓不在嬰兒肥,而是比一般高中男生更犀利。而最將他從一般高中男生區分出來的,則是他銳利的眼神,和深深刻畫在眉心的那兩道痕。

  也許就是這張臉,讓他高一的時候就常常被誤認成高三的學長。

  我呆愣的看住他的臉。

  風花雪月,打情罵俏?

  為什麼這些字從來沒有出現在我腦海裡?我和他,似乎就是這樣相安無事,這樣接近,卻也在某部分那樣遠離。

  瞬間,我心跳加快,對他產生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腦海瞬間浮起了一種奇怪的念頭。

  我是不是,喜歡他?

  很弱,卻很清楚的存在。

  小奕望進我眼裡,手離開了我的臉。

  他轉身,我鬆了一口氣。

  剛剛他看我的眼神,讓我以為他知道了些什麼。

  韘p:她可能喜歡上我,這一類的事情。

  本來以為什麼事情都會沒有的,卻在小奕端起污水,準備清洗的時候,我聽見了他的聲音。

  「有些事情,這樣就?n?C越了界,會什麼都消失。」

  他的話,配上他冷硬的口氣。

  我彷彿感覺到有冰鑽清哩框啷的掉下來,然後插進去我心裡。

  不痛。

  卻很冷,冷的讓我慌。

  很慌。
那句話,給了我很多惡夢。
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在心慌。

  其實,那句話,我不是很懂。但是A他不解釋,我也不敢問。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過,我隱約了解他的意思。也知道,我如果抱著那樣的心情走下去的結果。只是,那樣的我們,還能長長久久嗎?

  現在想起來,經過歲月洗刷的我們,早就知道我們該要的是什麼,追的是什麼。取捨之間,雖然痛,卻至少能坦然的面對結果。

  但是,高中時候的我,又怎麼能懂那一些?

  只覺得我和小奕之間,不再是以前那樣了。至少對我來說,他不再只是一個畫畫給我的小奕。他代表了更多。他揪著女孩子的憧憬和渴望。

  那年,我只是名高中生。我憧憬的,一定是愛情遠過於友情。何況是一個跟我這麼進的人,如果他能走進我愛情世界裡, ?漱ㄛO更好嗎?

  那年的我,只是這樣單純的憧憬著。

  那年的我,只能這樣想。

  但是小奕不同。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書上說男孩子會比女孩子晚熟。小奕卻不一樣,他腦中有的,不是一個十七歲男孩該有的。

  他像是一個被困在十七歲軀殼下的三十歲靈魂。

  他說的話,似乎都要經過大腦咀嚼,用最短的時間測量出因果,衡量出利弊,才肯將話吐出嘴一樣。

  也因為有這樣一個沉思熟慮的小奕。他很有技巧的,很無聲的,慢慢的引導我離開了那個憧憬。我高中的憧憬,就這樣被他無聲的畫下句點。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如何將一個十七歲少女情竇初開的心情給封住。我只知道,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一起上下學,我看著他作畫,我看著他寫書法。他偶而會指導我一些做人處世的道理,一切就好像恢復到以前那樣。

  單純,什麼都沒有多想的習慣。

  看似很平靜,其實只有我自己清楚。某部分的我,在那高中的年華,被我凍結在心的底處。

  我們還是那麼接近,但是,某一方面的我們,卻更遠,更搖不可及。





  高三的小奕,更忙了。

  我實在搞 ??晷ゲ晡漁v生是怎麼想的?他明明就擺著一張冷臉,說話用哼氣的,比從鼻孔噴氣還要不屑。偏偏他依然是一堆社團的社長。

  不但如此,只要是有關於繪畫的事情,都會找上他。

  就連學校要辦畫展,都要找他去當顧問。

  不過小奕也很絕,若不是非幫不可。他通常會冷著一張臉,連說句不要都懶的開口。

  因此,身為小奕「好朋友」的我,就莫名其妙的開始受到眾人的禮遇。
「林學姊,中午有空嗎?可不可以請您跟我們吃頓午飯,有事情想商量。」

  就像著個鞠躬哈腰的學弟,看著他一臉懇求,我敢打包票,一定又是和孫小奕那大紅人有關。

  「又是孫奕不裡你們了嗎?午飯不用麻煩了,直接跟我說這次又要他幫什麼忙好了。」我笑了一笑,和藹的對小學弟說。

  小學弟大概是被小奕的冰冷凍到忘記人間有溫暖,一聽到我和善的語氣,差點沒大哭跪下。「嗚哇,學姊,妳真是好人。求求妳一定要救救我們。」

  「到底什麼事情?」我好笑的看著小學弟感激的臉。

  「我是學校校刊的美工組……下個禮拜要出來的校刊,有一篇關於國畫研討的文論。可是我們跟國畫老師錯過了時間,老師已經出國,現在那格? M欄開天窗啊!負責老師是最可怕的沈日文啊!被他知道我們出這個窟窿,他會當掉我們的!」學弟抱著頭,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

  我好不容易從他哭調的嗓音中找出結論。「所以你要孫奕幫你們寫專欄?」

  小學弟點點頭。

  「可是,你們本來目標是國畫老師,水準差這麼多,不會更慘嗎?」

  小學弟臉一紅。「其實,本來一開始就找孫學長的。可是…可是他拒絕。我們才退而求其次的找國畫老師……」

  哇賽!

  退而求其次耶!

  孫小奕呀孫小奕,你真是不枉為人了。

  「好吧。我幫你問問看。」

  「謝謝學姊!你是我們校刊社的恩人!」學弟滿臉感激,轉身離開,走沒幾步,突然又回頭,欲言又止,蹉跎了好一下子才又溫吞地開口。「學姊,還有…那個,這期的美工插畫…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學弟越說越小聲,頭幾乎都要碰地了。

  「好,沒問題,我也一起幫你問。」我笑了一笑。

  學弟歡天喜地的走了。

  就是這樣。

  因為小奕的行事態度,大部分人都採用了山不轉路轉的花招,問他不行,跑來問我。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由我開口問他的事情,? Y使他的臉再臭,都還是會答應。

  因此,我高三的生活,雖然功課平平,活躍率平平,卻託孫小奕的福,知名度大躁。

  放學的時候,我和小奕一起走出了校門,拐了彎,我開口:「跟你說哦。校刊組的人……」

  「妳又做濫好人。」小奕沒等我說完,就陰沉沉的打斷我的話。

  「校刊這種東西算學校的,你別這麼絕情嘛。」我陪笑臉。「何況國畫專欄這種任務,你應該國中一年級就寫的出來了,再說那插畫這玩意,你閉眼睛也能畫完吧?好啦,舉手之勞嘛。」我努力說服他。

  小奕沒有說話,腳步加快了一點點,我只能跟著後面追。

  我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不過想也知道他現在一定很火。

  到了那個老舊的紅綠燈口,小奕沒有轉頭。「妳很會給我惹麻煩。」

  我不太好意思的低下頭。的確,我的確替小奕惹了一堆雜事。「對…對不起嘛。」

  小奕這時候轉了頭,我聽到他呼了一口氣,過了幾秒,才有一點無奈的說:

  「沒關係。」

  我抬頭,充滿了感動。

  他沒說什麼,稍微笑了笑,摸摸我的頭。「好了,我明天去找校刊的人。這樣妳滿意了嗎?」

  我笑了出來。「? ]小奕,你是好人。」

  他聳了聳肩,沒說什麼,轉身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我則是圖來衝動,大力揮手。「孫小奕!再見唷!」

  隱約間,我看見小奕停下腳步,回頭。那瞬間,我以為他會說聲再見。

  沒想到,黃昏下,他只是看著我,沉默了一會。

  再度轉身,揮揮手,離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那一轉身,我突然覺得他的背影好孤單。
小學二年級第一次看他,那股從他身上發出來的孤獨感,現在又淹沒我。

  有一秒,我差點衝上去抱住他。

  但是,我沒有。

  我終究沒有。

  因為就像我說的,某一部份的我,在高二那年,被我凍結了。
高三的生活,只是在一開始有點生意。到了後面,每天我除了忙著物理化學,拼命的翻書,拼命的考那亂七八糟的考試以外,已經沒有任何時間去想任何事情。

  而小奕呢?他也是。他變得更沉默寡言,跟我一起唸書的時候,往往可以一天聊不上一句話。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身邊的人都是這樣忙碌著。也不覺得特別累或者特別苦,有點麻痺了。心中能期待的,大概就只是聯考結束的那天去放鞭炮吧。

  而現在回頭看過去,? ]許,我和小奕的遠離,就是從高三開始。

  那一年,我們都太忙了。

  那一年,身邊都太多、太多我們「必須」去做的事情。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熬過的,反正時間就這樣走了。而以前總覺得結束不了的聯考惡夢,真的結束了。

  考完的那天,社團裡面的成員辦了一個送別會。 

  小奕在被眾人請求,以及我搧風點火之下,勉勉強強的出了席。雖然說人是到了,他還是一臉不可褻贖一樣的臉,冷冷的坐在角落,喝著我端給他的飲料。

  而跑去想巴結他的人,也被他凍的四肢麻痺的走回來。反到是我,大概救了許多人的命,現場的人幾乎都圍著我。讓我輕而易舉的登上焦點的第一寶座。

  我不懂得交際,卻也不懂得拒絕。看著大家圍過來,我雖然有一點點不習慣,卻還是只能從頭笑到尾的陪他們聊天。

  有時候故意瞥一眼小奕,希望他來替我解圍。誰知道他只是冷冷的看我。

  好不容易,送別會完了。人口漸漸散了。我留下來幫忙收拾完場地。負責的工作人等清理完畢以後,都揹起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林學姊,妳還不走嗎?」

  「我等孫奕。」我指了指依然坐在角落的小奕。

  學弟露出一? 蚗グN的笑容,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那個曖昧,對我來說並沒有說多少影響,因為,我早就練成了聞風不動的技兩。

  我走到小奕身邊,他倒是一直看著我走過去,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彷彿入定了一樣。

  「你真奇怪。」我推了他一把。「為什麼總是喜歡等到人都走光了你才要走?」

  小奕淡淡的看我。「因為我討厭人。」

  「你真是孤僻到了極點。」我蹲到他身邊,撐著頭。

  他沒說話,轉頭看了窗外。

  「你哦。冷血死了。剛剛我被一大堆人包圍,你就不會用你的必殺技把他們驅離嗎?」我繼續無聊的說著。

  小奕轉頭,聽著我的下文。

  「就是冷死人不償命啊。」我公開答案,自己都覺得冷到不行。

  「妳要學著什麼事情該拒絕,什麼事情該答應。而不是一味的順從別人。這些,妳只能自己學,我救不了妳。」他淡淡的開口。我倒是聽了一肚子火。

  學怎答應別人是吧?「孫小奕。我告訴你,我不要聽你說教。還有啊,說到答應別人,你說說,你除了拒絕,你有答應過任何人任何事嗎?」

  「有。」他倒是毫不考慮第就回了我。

  「誰?」我也不客氣的馬上回問? C

  「很重要的人。」他轉過頭,冷漠的回答我。

  老實說,我討厭小奕這種天塌下來,死的是別人的鳥態度。即使我跟這樣的他認識了十年。我的心臟有時候還是很受不了他。

  「孫小奕!你不要這麼漠視旁人的存在。」

  「林曉如!」他轉頭。「我不是漠視別人的存在,我是只在乎重視的人。」

  我閉嘴了。

  反正每次都是這樣,什麼事情他都能說的頭頭是理。彷彿理虧的永遠是我。
 而的確,小奕說的話,都比我想的遠。只是,這些道理我在很久以後,才領悟出來。而且,等到我領悟出來的時候,人事物早已變了。

  「算了。」我搖搖頭。「小奕,我們別吵架了。你人緣夠不好了,再把我這唯一朋友惱怒了,你就要孤家寡人到永遠了。」

  小奕笑了出來。「妳哦。就不能長大一點嗎?老是跟小女生一樣,說些沒建設性的話。」

  我吐了吐舌頭。「拜託,我身邊有一個你這樣的超齡朋友就已經夠受不了了。我要是也變成你那樣,我會拿頭去撞牆。」

  「人都要長大的。」

  「可是,我寧願選擇慢慢來。一步一步來,不然多可惜啊。沒經過十七歲,就變成三十歲。人生不是這樣揮霍的。? o樣會很累,不是嗎?小奕?」

  小奕稍微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其實,快樂就好。妳這樣快樂,我這樣也滿足。人生這樣就好。」

  聽到這句話,我有點冷。小奕才十七歲啊。怎麼…怎麼就說出人生這種東西。聽起來,在我字典裡,是好遙遠的事情。才十七歲而已呀!我還有很多聯誼,我還要看很多日劇,我…我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十七歲該做的事情。哪裡有什麼心思去管人生?

  「小奕,你別說了。聽完我都覺得我的世界沒了光明。」

  小奕站了起來。「不會的。妳的世界很明亮。別害怕,好好往前走吧。即使跌倒了,也要爬起來,懂不懂?」說完,他走出教室,關了燈,站在門口等我。

  我看著門口的小奕,想著他的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鼻頭很酸,很酸。

  「小奕。」我開口喊他。

  他站在門口,看著我等我下文。

  「如果我真的跌倒了。你會扶我起來嗎?」

  小奕沉默了幾秒,然後緩慢的搖頭。

  「不會。我不會扶妳起來。」

  我聽了,腳突然沒了力,居然就這樣跌坐在地板上。

  「但是,我會在妳左右,等妳站起來。」他緩緩走向我。「就像現在這樣。」他在? 畯惚e站定,低頭看著我。

  看著他了輪廓,我終於那股酸氣終於衝上來,衝進了我眼裡。

  高中三年,再苦我沒有哭過。我一直很小心的保存我的感情,我的情緒。

  而今天,我終於揮霍他們。

  我的眼淚撲蘇撲蘇的掉了下來,小奕只是看著我流淚,沒有任何表示。

  是的。

  小奕,我知道你會在我左右。

  就像現在一樣,很單純的在我左右。

  而高中最深刻的印象,在以後回想起來,就只剩下這段。

  即使多年以後的我,失敗了,挫折了,小奕也的確就這樣在我身邊。

  沒有扶我,卻一在我身邊。

  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能忘記,那被我凍結的某部分。

  很多以後,那部分依舊是那樣冰冷的跟著我。

  提醒著我,我遺忘了它。
上了大學,世界轉了一大圈。

  我總覺得有點人物錯亂的感覺。感覺好像身邊圍了一堆小奕一樣。大家都跟他一樣優秀,或者,比他更優秀。每個人都很活躍,很開朗。幸好我那溫吞不懂拒絕人的個性在這時候發揮了功效。雖然稱不上人緣特好,到也應為很隨合而不至於被排擠。

  老實說,我有一點擔心他的人緣那麼? t,在大學會不會活不下去?
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

  小奕不知道為什麼,在大學特別的活躍。當然,不是指那種三三八八話一堆的方法。而是他的精明,內斂和才能。感覺有點恐怖,才一個十八十九歲的少年郎,就被師長們用這剛剛那三個形容詞形容他。

  我有種小奕是魚,而大學是水的感覺。他彷彿就如魚得水一樣,好不自在。

  說然說的上是校友,但是偶爾那麼一兩次碰見他,我都下意識的頭一低,快速的從他旁邊走過去。沒辦法,他的身邊不是什麼學代、系代,就是什麼啦啦渣渣會的會長副會長,不然就是某某有功名社團的幹部。

  而小奕,在那群人之中,一點也不顯得格格不入,反而顯的融洽極了。也因為這樣,他身邊的光圈太過耀眼,我覺得自己和他的距離開始一點一點的拉遠。

  有一種,再也拉不回來的感覺。

  我們不再一起走過那熟悉的紅綠燈。

  我不再買早餐給他。

  他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孤家寡人的小奕。

  我們有了兩個不同樣的生活圈子,偶而交集,但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兩條平行線。也許,這就是長大。也許,小奕以前夢想,就是有著這樣的生活。所以現在看到他時,他的笑容多? F一點,冷凍指數下降了一點。

  但是我呢?

  我卻覺得我越活越回去,隨著大一大二的過去。總覺得在我心裡面枯死的東西,越來越多,但是我卻無法知道,究竟是那一部份的我,正在慢慢的死去。





  趁著大二的暑假,我搬了出去,和幾個同系的朋友租了一間小公寓。離捷運近,離學校近,說實在的離什麼都很近。

  洗完澡出來,我頭髮都還沒有吹乾,光欣,我的室友,很大聲的對我說:「曉如,外面有男生等妳哦。我叫他進來坐,他不要。」然後她賊兮兮湊上前來。「聽淑美說,是學校的名人耶。妳什麼時候認識那種人呢?嗯嗯嗯?」

  別說她嗯嗯嗯呢。連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我哪認識什麼名人?

  「誰啊?妳有問名字嗎?」我邊擦頭髮,邊不太在意的問。

  「淑美說…叫什麼孫奕來著。」光欣搔了搔頭。
  我愣了一下,下一秒我丟了毛巾,也不管自己身上正穿著皺巴巴的襯衫和短褲,衝下了樓。
 踹開大門,果然看見小奕。而他坐在機車上,似乎被那聲踹門聲給嚇到,有點奇怪的抬頭看我。

  「妳後面有狗追嗎?」小奕笑了笑,站起來。

  「你…你怎麼知道我住這?」? 痝敯N噓的問,一下子從五樓衝下來果然需要一點體力。

  「這地方是我拜託學弟幫妳找的吧?我怎麼會不知道?」

  對哦!我尷尬的笑了一下。

  我到底在幹嘛啊?

  緊張個什麼?

  調整了一下口氣,我緩和了一下情緒。「孫小奕,我們的大紅人,大精英,什麼事情勞您來探望我?」我故意把那紅人、精英念的跟酸溜溜的糗他。

  小奕也不為意,笑了笑。「來請妳吃飯,有沒有這榮幸?」

  我傻了一笑,才又嘻嘻笑的問:「這是不是叫『對不起,這麼久沒跟老朋友打招呼』的陪罪飯?」

  小奕笑了出來。「不是。這叫『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飯。」

  我跟著他傻笑。沒想到經過了兩三年,這孫小奕居然也變的有點油頭滑嘴。雖然很高興他的轉變,但是心裡有某一部份,有點悲傷。

  悲傷的是,曾經的孫小奕,已經在我沒有注意時改變了。而我呢?在小奕眼裡,我是不是也變了?

  「還笑。去換件衣服,我在這裡等妳。」小奕伸手摸摸我濕露露的頭髮。「順便把頭髮吹乾,慢慢來。」

  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太久沒看到小奕了,還是指是純粹赫爾蒙作用。我只知道我一路傻笑地回到五? 荂A在兩個室友奇怪的眼神注視下,一邊傻笑,一邊換衣服。

  後來傻笑的吹完頭髮,上了一點點淡妝,傻笑的拖了將近二十五分鐘,才珊珊的下了樓。

  我想,那時候的我,應該是在期待著些什麼吧?

  期待著小奕,能把我凍結的那部分融化掉。

  也許他高中說的話,只是因為他覺得我們年紀都還小,無法抓住我們的目標。而現在都大三了,也許他覺得我長大了。

  也許他覺得時機成熟了。

  我想,那個時候的我,的確是這樣很天真,很期盼的想著。

  後來,我終於體會到一句話。

  期盼得越多,失望的越大。



氣氛不錯。

  小奕選了一家日本料理店。

  看來他這傢伙大學的生活過的如意極了。瞧他煞有其事的點的一堆我根本聽不懂的菜C

  「孫小奕,你發了嗎?請我到這種高級餐廳?」

  小奕只是笑,笑的很高深莫測。

  笑的讓我,簡直是心頭小鹿亂撞。

  後來我心中的小鹿在看到端上來的菜色以後,都很合作的乖乖停止撞擊。

  整頓晚餐,大概就看我一個人在那邊「哇,炸蝦。」「哇,這就是傳說中的生魚片嗎?H 」「哇,這蒸蛋好漂亮。」「哇……(如此類推)」哇了一整晚。

  後來小奕大概是受不了了,邊幫我倒茶,邊說:「妳怎麼還是沒有變。跟高中生一樣。」

  「你也…」我本來是想說你也沒變的。可是想一想,小奕是變了。很多方面都變了。「算了。好吧,孫小奕,請我吃這麼好?是不是有陰謀?」

  「有陰謀?」他的眼神有點不屑。似乎是在說對我這種人還需要陰謀嗎?「沒陰謀。只是想要討好妳歡心。」

  老實說,他那句話差點讓我被炸蝦給哽死。

  不過他接下去說的話,也差點讓我吃鮮美的炸蝦吃到哭。

  「討好妳歡心,才比較有立場拜託妳幫忙。」他直直得看著我。「學期開始,來我們社團幫忙吧。」

  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我變得很討厭炸蝦。

  是從那一段晚飯開始以後。

  只記得,我似乎似乎呆了很久。

  然後才沙啞的開口。「老朋友了。需要幫忙就說一聲,還請什麼飯。」

  也許,是心裡那部分高中時期還沒有被凍結的趁底。

  所以,才能在這時候冒出一點點芽來看看世界的盎綠,卻也在來不及說些什麼再一次被冰雪覆蓋,凍結。

  我只知道說這句??的時候,眼框熱熱濕濕的。

  但是,卻始終沒有哭。
 參加社團,尤其是像小奕他們這種精英地帶,我一直以為都要從大一開始培養。本來,一直以為進去會被排擠。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奕特意打點好了,社團裡倒是挺少人把我當作外來者。一樣跟我有說有笑。漸漸地,我也感受到精英社團的光圈。

  現在走在學校對我必恭必敬叫我:「林學姊。」的人物越來越多。

  隨便說個兩三句話,都會被學弟妹們當金玉良言一樣框起來。還常常誇我說話很有建設性。

  建設性?

  那要去找孫奕吧。

  我,不過是混在一堆蘋果裡面的芭樂。染上了一點蘋果香,並不代表我就變成了蘋果。

  他們的那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絕招,我混了一年,始終沒有學成。

  也許潛意識裡,是我不願意學吧。

  而社團裡,雖然大家熟悉彼此。卻有時候也會暗潮洶湧,我常常為了一點小事情沒有弄好,被學長們削到筋疲力盡。

  大家並沒有看在我是女孩子的份上就放我一馬。而往往被削到想抱頭痛哭的時候,總是會有一個人在我身邊聽我嘮叨。

  那個人是小奕。

  也就如我所說的,我失敗的時候,??累很累的時候,被學長削到想跳樓的時候,摔的鼻青臉腫的時候,他總是在我左右等我站起來。

  只是等我爬起來,卻沒有伸手扶我。

  我老早就習慣了他這種放羊吃草的態度。我懂,他是要我學著堅強,學著負責。學著知道,每一個人要為自己的生活負起責任。沒有人可以永遠在背後推你。

  而多虧小奕的訓練,這些警訓我牢牢的記我心裡。只是不管怎樣,我始終渴望,我能有個地方讓我灑嬌,讓我覺得輕鬆,讓我只是個女生。

  當然,這樣的渴望,只是偶爾在我想退出社團的時候浮起。很淡很淡,畢竟我的心,早就被小奕訓練的失去了那些風花雪月的原力。
  「林曉如,這次籌備募款的名單都寄出去了?」大學長在會議還沒有開始之前把我叫了過去,語氣雖然緩和,卻。

  「嗯,上個禮拜都寄出去了。」我眼珠子轉轉,滿有信心的說。

  「可是財經跟法律那邊沒有收到。」大學長依舊口氣緩和,我心裡卻開始毛。

  「可是我寄…」

  「但是今天那邊的教授過來反應沒有收到,懷疑我們是不是故意忽略他們。」  

  我下意識的開始找小奕的影子,而果然在會議廳得門口我看到他。當然不渴望他過來??我,只是看到他我會覺得安心一點。

  「妳想想看,妳有沒有漏掉這兩個名單。」

  「我……」老實說,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把全部的名單抄好,麻煩了小奕幫我用他那讓人叫好的毛筆幫我騰一遍,然後就分派給各系的學弟們去發分。

  「林曉如,這次財經跟法律是很重n的募款來源,妳這樣漏了他們會有什麼結果?妳當擔的起嗎?」大學長依舊口氣很好的跟我說。話中的威嚴卻讓我開始想哭。
就在我想著,我要辭職了,我完蛋了,我大概要被公毆了,沒天沒日的時候。突然有個人站了出來。「凱威,好了。曉如只是負責名單,搞不好是下面的學弟妹分丟了。別把全部責任丟在她身上。她一個女生網羅全部名單已經很累了。」

  來者的聲音很溫和,邊說邊拍拍我的背。「曉如,妳跟張學長道歉一下。再怎麼說,下面人有過失,妳這學姊也要負責任。」

  我連忙彎腰陪罪,拼命的說對不起。

  大學長大概看我快哭了,又加上有別人出面,也不好意思再削我下去。

  而解救我的人,又開口替我找了台階下。「財經跟法律那邊的教授我很熟。交給我好了,沒問題的。」

  大學長又念了我幾句,才滿意的離開。

 ?@?u好啦。沒事了。瞧妳快哭了。」

  「李學長,謝…謝你。」我感激涕零的看著李文宇。他也是社團精英之一。

  「別謝。妳做的很好,我看妳很久了。」學長摸摸我的頭。「好了,會議要開始了。妳趕快作準備,妳不是負責紀錄嗎?」

  說完,李學長笑了笑,走掉。我呆愣著他的背影,這是第一次,我在這大學三年。跌倒的第一次,有人伸手扶了我。也有人誇獎我做的好。

  而隨著文宇學長走開,小奕也走過來。

  我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語。「學長人真好。」然後我捧著紀錄本,乖乖的到位子坐下。

  小奕沒有說話,會議開始的時候也跟著坐到我身邊。

  然後一整節會議,他都沒有開口。



  這事情,經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發現,慢慢地,在我心深處被我冷凍的那部分,已經開始探頭發芽。

  只是解開那層霜雪的,並不是小奕。

  而是文宇學長。

  沒法子。他對我真的很好。他總是溫柔到讓我融化。一開始,我也是猶猶豫豫像是做了虧心事的小孩。文宇學長開始追求我的時候,我見到小奕都會下意識的結巴。反倒是他老兄,一臉老神在在,好像一點什麼影響也沒有。< ; BR>
  「曉如。我不想逼妳。但是,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不是因為妳在等什麼人呢?」那天趁散會,文宇學長陪我走出學校,邊走他邊很溫和的問我。

  「我……」等什麼人嗎?我不知道,我不覺得我在等他,又或許說,潛意識裡,我是在等某一個人吧。但是…我真的無法清楚的問我自己,我到以是否在等人。

  「曉如,妳給我一種,妳好像在等什麼人一樣的感覺。有時候讓我很沒自信。」文宇學長苦笑的兩聲。

  我林曉如何其幸啊。讓學校的好男人文宇學長覺得沒自信?

  我側臉看了看文宇學長。

  然後一個很小的影子在我心中掠過,接下來小奕不在乎的臉龐浮現,消失。而在我能恢復思考以前,我開口說話。

  「文宇學長,我沒有在等人。」

  文宇學長轉頭,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我笑著點了點頭。

  然後,我和文宇學長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在一起。

  至於那小小的影子,可以說自然的,或許是刻意的,讓我遺忘在轉身那瞬間。

  不願意,也不想再去思考。
這樣,過了大三。

  雖然和小奕在同一間社團,常常碰面。我們之間的平行線,卻越畫越直。直得彷彿有把?埵b?q,讓我們想稍微偏離軌道也不行。

  我身邊有了文宇。

  小奕依舊是孤家寡人一個。

  但是我已經沒有那麼多心思去關心他了。因為,我們已經在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事情讓我們擔心。

  文宇考上了研究所,正沒天沒地的趕論文,寫報告。

  而我呢?上了大四,涼涼的像在吃冰。每天一兩堂課,閒到讓我打哈欠。有時候我常常會坐在捷運上,看著早上的人潮來來往往,然後像電影片段的一樣跳到黃昏,學生們下課嘻笑。然後看著看著,就會突然覺得好像心空了什麼一樣。

  大學四年快結束了。身邊的人來來往往。然後,思緒就只能到這裡。至於我到底丟了什麼,得了什麼,變成了空白。

  而已後要做什麼,夢想什麼。

  我也不想再想。只想這樣,安安靜靜的。

  安安靜靜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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