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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3 10:11:01| 人氣43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友新作】交鋒 — 左家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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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死神具體的形象來自年輕時看柏格曼電影《第七封印》,身著黑色斗篷一臉慘白的死神與男主角下西洋棋,冷峻的神情比手持鐮刀的骷髏頭形象更令人悚然。後來布萊德彼特演了《第六感生死緣》的死神,原本任務是帶離成功企業家比爾(安東尼霍普金斯飾)的生命,不料卻愛上其女,談了一場令人心碎的人鬼戀……。好萊塢男神柔情似水,迷醉千萬粉絲,也顛覆一般人對死神的既定印象。

我記得比爾在與死神第一次見面時即問道:Am I going to die?當下觀看沒啥特別感覺,直到確定自己罹癌那一刻,對白突然湧現腦海。那時母親剛過世不久,情緒仍處於哀傷中。聽多了許多化、放療及術後引發的種種後遺症,懷疑一向打針怕痛,見血腿軟的我,能否經得起那些感官上的凌遲?常聽人說:不怕死,怕拖,食道腫瘤切除是重大手術,要開刀嗎?萬一手術失敗,拖累各有家庭的手足怎麼辦?放棄治療嗎?又如何安心走在高齡且失智的父親之前?恐懼與焦慮讓內心小劇場每天都有新戲碼上演,直到母親樹葬日到來。

那天陽光熾熱,園方貼心地為親友準備斗笠,引導大家往步道上坡緩緩前行,一路靜得只聽見微風吹拂樹葉的聲音。我與看護陪同父親走在眾人之後,心裡始終七上八下,擔心樹葬過程中,父親會因悲傷情緒失控,場面失序。在親友圍繞下,我們將母親骨灰倒入園區已標記的小小洞穴,鮮花置於上,淚水澆土,雙手合十就此與母親道別。坐在輪椅上的父親只是靜默。淚眼模糊中我看不清壓低的斗笠簷下,墨鏡遮蓋他半臉的神情。在回程路上父親突然問:「妳媽媽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我輕握他手安慰:「很快。」確定自己必須搏這一戰。

不管是與死神下棋或談戀愛,在我還沒看清祂真正樣貌時,已從加護病房轉回普通病房。先前醫院發給家屬的病危通知書也已失了時效,卻像一張通行證,讓我重返人間之路。

傳說死神的那把鐮刀是專門用來切斷死者靈魂與肉體的最後聯繫。術中麻醉藥癱瘓意識的那段時間,我的靈魂是否出竅與祂先行協商,交換什麼條件達成共識;或者用意志力跟祂逞兇鬥狠,最終下贏這盤棋。母親離世後一年半,我送走父親,「如願」讓自己成為送行者。

那張病危通知書至今還放在書桌墊下,成了唯一與死神交鋒的有力證據。友人怕我擔心身上的疤痕破壞美感,索性撩起衣服,秀出自己剖腹產後留在肚皮的印記。「傷口結痂需要時間,以後還是可以穿比基尼去海邊拍美照。」信心十足地要我耐心等待。

傷口結痂需要時間,癒合的過程中,看見肚腹及胸口上的兩道長疤逐漸由深轉淺,宛若兩條攀附在身上的蜈蚣化石,而其它因微創留下的小傷口則似一枚枚鑲嵌在肉體上的勳章,有時閃閃發光。

時報副刊2024.12.03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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