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22,057愛的鼓勵 65訂閱站台

　　月台上鑲嵌在「禁止跨線」之前的紅燈一閃一滅，像在倒數計時。下班時段班次頻繁，交錯流動捲起風旋，一陣掠過她面前，又一陣自背後推來，拂得她心神搖擺。

　　從包包裡拿出手機放到口袋，不放心，再將手機的音量撥到最大，還加設定了「震動」功能。她在心裡敲了自己一拳：方才才被簡訊的叮叮、叮叮震得發慌，此刻又是怕錯過什麼？

　　日子如表面無紋的小溪安靜流過，她未曾憾恨錯過什麼，一路走來即使有那麼一點、兩點「錯失」或「可惜」，然而就如衣服上不小心沾染到的污漬，幾處洗滌幾近淡無、幾處雖還有痕跡，但仍如常穿著，因為習慣。習慣了靜定的步調，行走在生活中她甚少跳躍。

　　並非沒有過青春愛戀的癡狂，然而熾熱的熔漿在時間中散逸了熱度之後，她仍天真地想探究冷卻粗礪的外表下，仍否藏蘊光華；基因裡潛藏的一點浪漫在現實嗤冷的碰撞中消蝕。表面的稜稜角角於焉磨合，火熄冷涼的內裡覆以圓碌碌的滾石前行生活軌道上，俐落，無聲。

　　自思此生風景已落定如玻璃球裡寧靜的景致，卻被輕脆一聲「叮」爆破寂地……

　　「這裡很靜，連想妳都有回音」，怔怔地看著簡訊，心的深層似拋入一顆小石，直直落下，她聽到撞鐘深沉的迴響自空盪的心井傳來，卻無法如誦課的老僧禪定；她的脈搏加速，身體分泌大量「理智」試圖撫退飛上兩頰的緋紅，心虛地認為周遭同事都聽到自己控制不了噗通、噗通的心跳。

　　規律的生活曲調被改寫，加入陡然拔高的音符伴以花俏的樂器，讓原本涓涓流淌的鋼琴獨奏變調成豐沛的交響樂－－只能在自己心湖播頌的交響樂。得控制音量不能讓它逸出，得鎮靜聆聽不能顯露陶醉，得時時防備，不能被震撼得撤防。

　　「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沒關係，我懂。」

　　怎會「沒關係」？就是不想被「我懂」。

　　小小螢幕牽絆住她的心思，眼光時不時要溜走去巡視空中捎來的訊息；腦中閃過的語言常在時空擊掌錯身後落在彼此眼底，驚訝於一再發生的默契，也 ?於享受這種在彼此指間的無言；然而微醺於文字間，她仍膽怯，怯於流露過重難以揹負，所以在自己的字鍵層層劃限。

　　「 5號出口等妳」手機裡簡單六個字，她看了幾遍。

　　車子進站了。到站了。想，如果改變慣走的動線，世界是否會有不同？

　　刷卡。過閘門。左轉？右轉？潛在地底不浮出，是否即可以不去面對？

　　 T字岔口下班人潮湧過，拂動左手挽的公事包，擠過右手提的購物袋，袋子裡在超商為女兒換來的公仔被壓得發出聲響……右轉？左轉？

　　踩上電扶梯，緩緩自地底上升；燈下，蟲蛾精準的往光源擊去。叮！

　　叮叮！
　

　　－－刊於 2009/02/10 《中華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