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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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月前，住家對面開了一家3C展售中心，從此以後，我們的生活不得安寧。

　　每天早上十點起，店家大力播送錄製的廣告詞曲。廣告詞固然隨當月特價商品與促銷活動不同而有所更改，但約三分鐘的對話每日循環播放兩百次，聽得厭煩極了，更刺耳的是配音者的尖銳聲調或刻意模仿的台灣國語。廣告歌是自幼聽熟了的，原本親切得很，卻在日日轟炸下產生敵意，且覺歌詞洞見先機，大言不慚「國貨好」，可不是，如今產品製造地都回歸祖國了呢。見鄰家弟弟喜歡模仿廣告的尖叫聲：「啥！不得了了！」我不願見小兒牙牙學語從廣告起，只得緊閉窗戶，將兒歌開大聲量鎮壓。

　　夏天到了，廣告鼓吹得更加賣力。「環保第一步，選擇環保節能商品。……環保第二步，選擇符合歐盟規範的標準，杜絕六大有害物質汙染環境。……」不只冷氣要節能，還有冰箱、洗衣機，連買一台新的液晶螢幕都可以減碳，加上節能電扇與省電燈具，一年可減碳一千公斤，相當於四棵大樹。

　　環保還有第三步，減碳相當於種樹，你買綠色環保商品，公司替你種樹。你積的德可以綿延四十年。

　　節能商品的研發立意固然頗好，但這樣的行銷真可達成環保嗎？我懷疑。怎麼聽，買這些東西都是教你「以花錢換省錢」，買他們的冷氣，吹起來省電又舒適，你可以多多開冷氣無妨，疼惜你的荷包外加減輕你破壞環境的罪惡感。買新電視，最好三百六十五天都開二十四小時，反正一百多個頻道夠你轉，不然租些影片、配合節能DVD錄放機，機器動得愈多，你才賺得夠本。

　　根據我觀察自身與週遭人的行為，推論人類自我調節的彈性甚大，青蔥便宜的季節，蔥段大把切、闊氣炒，遇上昂貴時候，則蔥末切得秀秀氣氣，拇指食指捏一點灑下，用量趨近鹽巴；拮据時一碗陽春麵五個人吃也捱得過，進了吃到飽餐廳卻可嚥下三日份主食。連口腹都有這般韌性，況乎開冷氣開電燈等隨手動作。難怪國外有調查發現，中樂透頭彩的人，平均十年內回到原點。

　　天氣愈來愈悶熱，我經常在開窗透氣與關窗隔音間掙扎，酷熱天氣加上噪音助長的怒火，我忽然頓悟這廣告大聲播放也是促銷手法之一──逼得鄰居不得不掩門閉窗，最後定會悶到開冷氣電扇，電器一邊運轉，腦海浮現「節能減碳、省錢環保……」忍不住前往購買幾項有節能標章的用品。除了惱人聲響之外，夜晚店面的廣告招牌大亮，為了讓小兒入眠，還得拉上兩層窗簾。

　　由於我們房子座落之處不是住宅區，3C廣告音量並非震耳欲聾，日間也常有產地農作由卡車運到街上叫賣，「西瓜一斤六塊、紅肉黃肉都有……」「洋蔥洋蔥，一袋十斤重……」「木瓜保證甜保證好吃……」卡車隆隆開過時，老王的吆喝聲不惶多讓，因而我們無法理直氣壯要求店家改善，只有暗自嘟噥遇店不淑，採取消極抵制，當家裡的時鐘停擺，故意繞遠路到別家商店買電池。

　　我騎腳踏車到三條街外的另一間3C賣場，卻遠遠地便聽到「節能減碳」譜了另一個曲調，聲嘶力竭呼喊著……

　　看來減碳的商機無限。為了提倡減碳節能，不知又有多少棵樹要赴湯蹈火了。


＊＊刊載於中華日報．中華副刊．97/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