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藥鋪子多是老字號,其中有家「回春堂」的藥鋪子,主人聽說是來自北京「同仁堂」,他跟在師父身邊多年,學成便自已出師,把學來的醫術飄洋過海發揚光大,街坊鄰居口耳相傳,紛紛點頭,這北京來的外省人真是醫術高明。
門牆上高高掛著斑駁的「妙手回春」匾額,遠遠地便嗅到那藥鋪散發的獨特氣味,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大人牽著我的手走進藥鋪,門前曝曬著不知名的藥材,玻璃窗內各式瓶罐,有詭異的乾海馬、酷像人形的高麗蔘..,老頭子就站在高大的藥櫃後,露出一個光亮的後腦勺,來來回回的,他用小小的秤子仔細的量著藥材,我想起街上老鄰居說,老頭子不多話,一個手勢,示意要你坐在櫃前的長板凳上,只消看看你的氣色或把吞頭伸出來,接下來把把脈就知道症狀在那裡?我曾懷疑他口裡那一套全是是胡謅的,只不過是江湖郎中拿來唬人的,但吃完一帖又一帖的中藥後,身體竟然也好了起來。
小孩子體內三把火,每到夏天頭上總是長滿大大小小的癩痢,狗皮膏藥輕輕在溫熱的茶壺上一抹,狀似日本國旗形狀的黑色圓點融化在透明玻璃紙上,說時遲那時快,老頭子的手就在我頭上一拍,膏藥就不偏不倚地黏在我的癩痢上,又痛又癢,但馬上見效,癩痢幾天就不見了,另外母親知道我氣管不好,她不相信那些色彩繽紛的藥丸子有多大的功效,寧願去藥鋪抓帖藥,打開藥包,各式各樣的藥材,放入藥壺中,火大了過頭,白白浪費一帖藥,火太小,時間不好拿捏,只有火候恰到好處,才能精準的把藥材中的精華熬煮出來,熬藥是門功夫,可不能有絲毫的誤差,因為會影響到藥方的療效,母親把藥材煮成一碗藥,褐色的湯藥澄澄清清地,碗底泛著黑色雜質,她堅信良藥苦口的道理,我常常是捏著鼻子喝下去,得到的獎賞就是仙楂餅數枚,仙楂一入口,把原來藥湯的苦澀中和,留下滿口酸甜,日子一久,苦藥進入喉間竟然也有些回甘的氣味,不再覺得是負擔,反而有一種依戀。
我曾分析那百來格的小藥櫃,上面刻的藥材名稱多半模糊不可見,像是「白芍、甘草、茯苓.....」,老頭子把藥材放置的順序都一一熟記在心,「左邊第九格....右邊第二排第五格....」他非常熟巧的按照藥方指示,打開藥櫃,精準的捻著手中的份量,絲毫不差的放入藥包中,有的客人要求把藥材磨成粉末,他便拿出石缽,一點一點地磨,聲音沈穩而綿長,老頭子嘴邊泛著微笑,他大概是想起,有很多人對他的信賴與期待吧!
「回春堂」的藥鋪一向都是人來人往的,那家孩子受了涼或是婦人欠保養都不忘到鋪裡抓帖藥來補補身,偶爾人少了,幾個老人便會聚集過來,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老頭子閒聊,爐子上長年煮著沸騰的開水,老頭子除了會煮藥還會泡茶,一大堆人莫名奇妙的把藥鋪當成了茶館,冬天的時候爐子上的水氣,讓整間藥鋪混著淡淡的中藥氣味感覺更溫暖。
記得剛結婚時,為了久久不能受孕而傷透腦筋,看遍所有的西醫後,才想起在記憶中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藥鋪還在,只不過老頭子看起來更衰老,光禿的後腦勺看起更是歷盡風霜,不過,他還是像往常般的那樣,先是端詳了我一會,便把起脈來,我注意到他的指甲灰黑黑的,臉上的皺紋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與藥材為伍過久,老頭子的呼氣、吐氣之間都帶有那種濃濃的中藥氣味,他這樣說著:「妳是氣血不順、腎火上升...」,我攜回一個月份的中藥當作是生育秘方而虔敬的飲著,說也神奇的,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竟然就懷孕了!
多年之後,因為工作、家庭繁忙,很少會刻意地到藥鋪看診,多是到家附近小診所看看,拿幾包西藥,吃吃就算了。我看母親有好長一陣子沒有去抓藥,問她為什麼?原來是老頭子病倒好長一段時間,獨自一人回北京去療養,幾個幫忙的老店員都離開,問他生了什麼病?沒有人知道,後來請來二個年輕的姑娘,臉上化著妝,就像百貨公司一樓專櫃小姐般的,姑娘總是笑臉迎人,但吸引的總是一些比較年輕的客人,老客人拿著藥方在門口躊躇不定,終究沒有踏進藥鋪內,即使偶爾有去抓一副治頭痛腦熱的藥方,好像也不是那麼地有效,二個姑娘愈來愈鐵青著臉,笑也笑不出來了。
幾個月後,藥鋪關門,始終沒見著老頭子的面,也不知道他的病是不是好了?人究竟有沒有回來?
本文刊登於-2006-04-05-台灣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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