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寫信給姊。
每每我攤開紙，落筆，「姊：．．．．」，然後回憶像驚慌失措的鳥群．振翅拍打。我頭暈目眩，喘氣，似被夏日海水嗆入，酸意困在鼻腔。我們沒有約定過任何事，可我以為有些事是不需要約定的，他把整個世界丟給我，一個毀圮危旦的世界，我孤身對抗妖獸似是驍勇無比，卻只想放聲大哭。可不可以甩首頓足耍賴，我、不、想、玩、了。可不可以呢。
「姊站在地球的中心，四周臣民俯首。」這到底是幼年眼中的印象還是透過姊描述虛構的風景，我不知道。記憶以其荒謬的方式自由詮釋了它的想望。總之，根據推斷，那應是姐二年級我就讀同一國小附設幼稚園大班的時候，簡陋的小學，唯一一座會旋轉的地球成了眾小孩奮不顧身攀爬搶奪的目標，尤其是地球的中心。
姊從不爭奪。她走到地球前看著那些把自己一胳一臂往裡頭猛鑽猛擠的同學，大聲說，我是船長的女兒，地球的中心是我的。小孩們靜止的臉孔有種便秘多日的惆悵，不知道是誰先開始抑或是不約而同的爭先恐後七嘴八舌起來，她是船長的女兒啦！本來就應該給她坐中間。到底爲什麼船長的女兒就有特權，甚至比老師的女兒還令同學們敬畏，小孩的思考邏輯我們無從探究，而我親愛的姊姊總是得到他想要的，他牢牢地困在那個以他為中心旋轉的世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曾經想過自己長大之後居然會變成這麼一個呆板無趣的人嗎？做著這麼一份呆板無趣的工作。26歲困倦無神的我同一般不出色的普通女子，很容易成了人們遲疑半响才囁嚅出來不確定的某、某小姐。
普通。呆板。無趣。
我像電影MIB中在光亮無邊白晝裡潛行的外星人，巨大的人形外殼只是通行人類世界的遊園卷。而那個坐在腦中操控軀殼的我(抑或已被軀殼同化跟隨擺佈的我？)，是一個很小很小的人哦，他們捏我的手抬我的腳遂緩慢往前移動起來。
這樣的軀殼你們就拿去吃吧。
德國食人魔徵求自願被食者的啟事。我看著新聞，快哭出來。好幸福的人呐。你舔噬我指尖掌心手腕我們伸展的弧度便一致了; 你咀嚼我的眼睛從此我們的世界便重疊了; 我的腦溫軟滑過你喉頭進入了你 ; 我的鼻唇下顎耳垂頸項肩膊乳房肚腹陰部是不是甜的讓你微笑？我善於舞踊的雙腳停歇在啃噬的聲音和絃你再也趕不走我。
請吃了我，我懇求你。
而這樣就不會孤獨了。這樣就不會孤獨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昨夜夢裡，我又回到夢特里。」
是你在說話嗎？有人呢喃著「蝴蝶夢」裡的字句。很年輕的聲音。
你說，你想回到我們的夢特里。
朱紅的門、狹窄陰暗的樓梯、匡啷作響的鑰匙聲、大理石地板、黑色YAMAHA鋼琴、掛著航海圖的飯廳、爸媽的臥室、然後，你的和我的房間。喏，沙發和床的位置怎麼變了？你有點落寞。陽光不安的隨著窗簾浮動。
那面牆一直留著呢。我近乎討好的指著刻畫著身高線灰撲的牆，歪斜髒污的鉛筆痕跡在爬到某個高度的時候便停頓了，我們的人生卻自顧自地行進著。高一時，我惶恐地超越了你的身高。
我靠在被報紙、舊床單覆蓋的靜物之上，像以往每個唸書唸的倦了的夜裡，靜靜聽著你的鋼琴聲闔眼就掉進一片海洋，那是只有人魚可以到達的國度我搖尾擺鰭希冀親近，琴聲在永恆的時間之內終於變調如嗩吶嗚咽。我們一起開始學鋼琴，可我唯一熟練的「水邊的阿蒂莉娜」結巴的像淹死前的慘叫，你嘲笑我指間長蹼，我卻艷羨你的優雅流暢及一切。然後，你彈著我渴望的每一首曲子，我終於迷迷濛濛的睡去在靠近港口的那個窗邊，風沙其實很大。
我看見幽闇的房裡，妳垂著頭扥著如果實般沉甸的乳，怎麼、怎麼我像撞見父母做愛的少年慌亂不及道歉的尷尬遁走，卻隱隱興奮起來帶點窺視的惡意及快感。更多的情緒是驚懼等待身後傳來你暴怒的謾罵，我甚至縮首揪緊了心臟。縮首，垂眼。
但四周寂靜無聲。
我愕然抬起頭，似水年華潮浪般洶湧迫近，像突然落下的琴蓋吃痛的手不及抽回，狠狠痛入肉裡心坎裡，琴聲嘎然而止。
我們回不去了。
十歲的我躲在暗處窺探。你圍著一圈白色神秘的物事、穿上白色棉質背心、白襯衫藍裙，掀起裙子調整襯衫的服貼及裙內的運動短褲，我著迷的看著你的動作像一場神秘莊嚴的儀式。你背起書包、鎖上房門、我聽到鐵門開啟又闔上，然後樓下遙遠的傳來另一聲沉重的關門聲。我跑去前陽台，腳踏車載著你飛起的藍裙留下柏油路上不明顯的車轍，確定了你的離去。我瘦小的身軀從後陽台緊鄰你房間的窗戶爬入，你總是深鎖著房門，除了得到你的召喚誰也不能擅入房內一步。多像暴君呵。我第一次單獨的、自由的在你的裡面。(在你隱晦無助的黑暗裡面。)
文章定位：
人氣(476) | 回應(0)| 推薦 (
0)| 收藏 (
0)
全站分類:
不分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