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包容那些人
流呀流地
人間之河
人間深河的悲哀
我也在其中...
---取自遠藤周作《深河》
眼睜睜看著母親離開，我們卻連一句『媽媽...妳不要走好不好...』都說不出口...。
彷彿，那樣的對白只適合出現在悲情的本土電視劇裡...因為，在現實生活中，你會知道，那樣一句孩子們由衷萬般不捨的心情，對一個已經飽受風霜的母親是何等的殘忍...。
我從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個夜，自己會隱隱約約的就知道了，母親再也回不來了...是因為那份母女連心，還是這多年來母親一再疲累的折返、一再的飽受折磨，讓我們這些孩子再也於心不忍，希望她，能夠真正對我們放下心，去外面的世界追尋她的人生呢...我從不敢肯定...。
只是，我們最終都選擇了沉默，也選擇了、讓自己孤單的長大...。
後來的日子，老爹一肩挑起家務與工作的重擔，總趕在下班後買菜回家，準備晚餐，以及我們翌日的便當。
老爹的菜並不可口，偶爾總讓我們望著餐桌上的飯菜面色凝重，但是，那是他好強即使自己一人也能夠把我們帶大的證明...。
而我們幾個孩子，變的愈來愈沉默，因為母親的離開，某些壓力直直地落在大姐的肩頭，而那時候，她不過是一個高一的學生。
大姐的脾氣其實大部分承襲了老爹，也因為小時候被寵過了頭，她樣樣都愛爭第一，也是家裡的鴨霸王。老實說我們四個弟妹小時候都很討厭她。
而那段日子，老爹加諸在大姐身上的種種壓力，總是無形中轉移到我們的身上來...。
就在那時，我拿到了我生命中的第一雙舞鞋。
那一年，我們班級和一些被仔細篩選出的學妹們，被指定參加北區的民族舞蹈比賽。
學校發下了一套粉紅色的村姑褲裝，腰間繫上碎花布料的荷葉邊圍裙，一條粉色絲巾，和一只在劇中浣紗用的紅色水盆。
在我的班導袁老師的欽點下，除了極少數因為課業不佳的男女同學被剔除外，我們幾乎全班的同學都必須參加練舞。
然而，那一筆區區600元的服裝費用，卻讓當時的我為難極了...。
好幾度，我面對著就近在咫尺，總是溫柔微笑著的袁老師，就是開不了口說，我想退出...因為雖然我們是小康的公務員家庭，也有公務員子女學雜費減免的補助，但是，以當時老爹一個人獨自扛起一家子生計的辛苦，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都還清清楚楚的記得，那時候，我常常輾轉難眠，被那一筆600塊給困頓了...我不敢開口，上學時總是低頭望著路面，期待自己或許會幸運的撿到一只皮夾，而我要的不多，只是600塊...這樣，就夠了...。
一個人在家時，我沿著衣櫃一件件偷偷翻找著，看看裡頭有沒有被遺忘的零錢，一塊錢、五塊錢...就這樣湊合著、湊合著，卻連20塊都湊不著...。
我在出版社工作的最後那段日子，來承接我工作的國芬曾經對我提及她的過去...她說，她父親年輕時常常回家拿錢後就數日夜不歸營，在賭桌上沉迷著；好幾回，賣麵養家餬口的母親繳不出水電房租，衣裳一件件口袋翻找著，然而，沒錢就是沒錢，即使你把一個口袋翻了兩面，還是掉不出個銅板來...。
...爾後每當我想起那段和國芬的對話，腦海就會浮現起那一年，無助地蹲在衣櫃前懊惱哭泣的自己...。
後來，我撒了謊...。
在我們的編舞老師、也是音樂老師課堂上的詢問中，我撒了謊...。
當她問說，名單裡幾個還沒繳費的同學，有沒有已經繳了、但她卻沒登記到的？因為那陣子她收了太多錢搞的糊裡糊塗的，怕拿了，但轉頭忘了學生的名字，所以遺漏了...。
...於是，我硬著頭皮，含淚撒了謊...那個謊言，那份愧疚，跟了我18個年頭，還忘不掉...。
當我第一次穿上那雙淡淡粉紅色澤的舞鞋，我知道我們並不貧窮，只是悲哀...很深、很深的那種悲哀，讓我即使時至今日，依舊忘不了那份深沉的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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