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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 / 怪醫黑傑克&皮諾可

寄生◎凌明玉

 

 

一個漫畫角色的誕生，一開始就被隱藏起來，藏在另一個女孩的身體裡，我以為再沒有哪個角色比皮諾可更悲慘了。

 

只要看過怪醫黑傑克漫畫，一定對怪醫身旁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印象深刻。多數的漫畫迷，認為「長不大」的皮諾可不僅淘氣又惹人愛憐，皮諾可最逗趣的表情是睜著大眼、雙手捧著肥嫩的腮幫子，大叫：「我真不敢相信！」

 

但是天真活潑的皮諾可經常陷入無奈的氛圍，她以為大家都懂得她擁有熱情的少女心，實在不敢相信他人老要誤解她，不敢相信自己永遠停止生長的軀殼，更不能相信黑傑克出神入化的醫術，為何無法讓她脫離孩童般的身體？

 

皮諾可披著天真無邪小女孩的外衣，說甜膩的語言，繞在黑傑克身邊瞎轉，成天做著假裝她已經變成女人的夢。因為皮諾可本來就不是小女孩，她是雙胞胎姊妹中發育不全的其中一個胚胎。

 

雙胞胎姊姊順利出生後，她的大腦卻依附在姊姊的身體不斷長大，本來可以一路長成少女、而後為一個女人，最後終於變成了怪異的「腫瘤」。姊姊是個娉婷少女，皮諾可只是個腫瘤，她充其量只是「腦細胞發達」的女生。

 

皮諾可經常和姊姊對話，她想活著、她想生存，她想要和姊姊一樣有正常人生。但這是無法實現的夢，一個只有大腦和細小脊椎骨的她，如何獨立存活？於是姊姊身體裡開始居住著兩個分裂人格。

 

一個人的身體裡寄生著腫瘤，那不只是病，而是死亡。

 

流自相同血脈的妹妹，在姊姊心裡是甩不掉的包袱，是寄生在身上固執的病菌，分裂增生摧殘著她病弱的思維。不停叨念、苦苦哀求的妹妹，並未換來姊姊的憐憫，反而像緊箍咒幫助姊姊迅速成為狠毒的劊子手。因為姊姊只想通過妹妹的死，獲得重生。

 

當所有想要動手術去除姊姊身上「異物」的醫生，都被一種無形咒怨摒退，舉起手術刀的醫生像邪靈附體，瞬間腦部劇痛無法思考，雙手也失去了活動功能。

 

皮諾可想要活著的強烈慾望，在那一刻令姊姊驚懼，她如何能穿透醫生的意志，左右每個人的思考？

 

隨時能移植寄生的腦波，超越了身軀的綑綁，超脫了身為一個人的層次，那未知的領域使得姊姊只能生活在平凡的人群中，那是皮諾可心心念念卻難以抵達的世界，可以從女孩成為女人，然後理所當然去愛一個男人。

 

最後黑傑克和皮諾可達成協議，當他取出「她」時，黑傑克保證一定會讓她繼續活著。經過黑傑克的巧手補綴，於是皮諾可擁有五歲左右的身軀，卻永遠是十八歲靈魂，她的年紀凝結在一個魔幻美好的刻度，不會前進亦不後退。

 

虛構的漫畫，始終沒有將皮諾可「整形」為足以和黑傑克匹配的高佻名模，只是一集一集演繹怪醫無以倫比的醫術，以及他劫富濟貧的俠義之風。《怪醫黑傑克》的作者手塚治虫本身是個醫生，當醫術無法到達的地方，那麼愛呢？愛可以讓缺憾得以完整。

 

皮諾可變成了醫生的小護士、小管家，當皮諾可開始把黑傑克當作家人、情人？照顧醫生的生活起居，參與醫療事件，體驗「人們」面對死亡時各種幽微的狀態，讓皮諾可找回真正生存的意義。

 

身為一個人，不論人生如何支離破碎，仍然強烈具有被需要，以及需要與他人相互依賴的感覺吧。不知看過《怪醫黑傑克》漫畫有多少次，每次我總會想念皮諾可，這樣一個原本被隱藏起來的角色。

 

然後，不只一次，想起青少年時期，我曾寄居過兩位國中同學的家，那是厚顏的入侵，侵入他人規律的生活。

 

許多時候，我以為自己是皮諾可，雖然已長大成人、嫁做人婦，但是有一個惡性腫瘤始終寄存在少年的我的心裡，它被餵養成縛地靈，一直待在寄居之處找不到逃生路線。

 

她躲得很好，只有我在看黑傑克漫畫時，皮諾可才會大叫著提醒我：「我真不敢相信！妳怎麼不趕快逃走。」

 

 

 

 

※原載於《人籟論辨月刊》2010年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