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從淡江戲院走出來，邊走邊討論《神隱少女》的劇情，連帶聊到宮崎駿卡通的幾個元素：魔法＋女孩＋神怪＋生態＋環保＋回憶……，正當我們扳起手指細數元素時，有個坐在戲院對面的按摩店外頭的熟悉身影，讓我們放下手指，擱置電影情節，趨前兩步，定睛一看，原來是前兩年台灣頭紅到台灣尾的李炳輝。
這是我第二次不經意的看到李炳輝。第一次是行經中山南路的景福門路口時，看到李炳輝和金門王兩人從計程車走下來，他倆可能要去跑秀，身上披掛走唱的行頭，卻沒有經紀人或宣傳之類的人員陪侍在旁，到底要去哪裡？做什麼？至今我仍然不知道。但他倆真的如同《流浪到淡水》的MTV畫面一樣，金門王背著吉他在前，李炳輝掛著風琴在後，李搭著金的肩膀，一步一步走向屬於他倆的表演舞台和人生劇場。
前些時候，我曾在媒體得知，由於銷售成績不甚理想，接秀場次逐漸減少，再加上唱片整體環境的蕭條，淡水走唱團暫時拆夥，礙於生計問題，持有殘障手冊的李炳輝，真的就流浪到淡水老街擺攤子賣彩券。我上星期六（03/16）見到的李炳輝，一身暗紅色的貼身西裝，透顯出他氣色不錯的神情，大力水手卜派式的招牌笑臉仍舊不變，原本想走過去和他聊兩句，但他恰好起身走進按摩院內，和坐在最靠近店門的桌子的兩位年輕人談天，我和她不想無禮又無聊的打擾他們的對話，於是轉身離去，前往機車停放處。
每當腦海浮現出李炳輝那張仰頭瞇眼的笑臉，我總會憶起《記憶哈瓦那Ⅱ》封面的伊布拉印‧飛列（Ibrahim Ferrer）那張俏皮抿嘴斜望遠方的笑臉，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李炳輝在淡水走唱團造型是頭戴鴨舌帽，飛列的專輯照也是頭戴鴨舌帽。鴨舌帽是復古的一種象徵，除了時下流行的染髮穿洞的年輕人偶為造型之外，目前幾乎不復再見。印象中，我表姐在十餘年前曾在我家舉行一次相親，當時穿白上衣藍短褲制服的我，費力擠進人群，看到我那無緣的表姐夫，頭戴鴨舌帽，一晃晃的鼓動雙唇，一句句的天南地北，環伺在旁的親友團卻一個個蹙眉搖頭，難怪他無法博得親友團的青睞，相親選婿可不比登台選美，樸實親切總是比滑頭痞子來得實在。
鴨舌帽做這樣的解讀有無偏失，根本就不重要，因為那是我個人的生活記憶，既然是記憶，當然就受到時間、空間和人間的限制。李炳輝和飛列，雖分屬在彼此不同的時、空、人三態，但他們低沉嘶啞的歌聲透露出的無可遏止的深情、滄桑和飄泊，卻讓我產生一次又一次的共鳴，不管他倆演唱的所在是酒吧還是茶室，顧客們夾著香煙的手指，或許都隨著他們的樂聲和歌聲，節奏的敲著溢滿啤酒燒酒烈酒的桌子，昏黃燈泡映射下的場所，任憑煙霧繚繞，酒精縱橫，和情緒宣洩。每次聽到他們的歌聲，我總是把自己投擲到那個他們賴以維生的空間，想像我自己也身在其中，或拿著啤酒扭腰擺臀，或手執竹筷擊瓶鏗鏘，我已分不清楚誰是古巴台灣，誰在酒吧茶室，誰在吹小號談風琴，我只知道我在恣情歡愉、感傷孤寂的氛圍裡載浮載沉。
飛列代表的那群古巴樂手們，曾被德國導演文溫德斯拍成《樂士浮生錄》音樂電影，不僅賦予古巴老藝人嶄新的生命，也讓古巴音樂再度引起世人注目，更讓全球掀起一陣的古巴熱潮。那麼，李炳輝金門王呢？雖然國內的林信誼先生已在多年前為他們拍攝紀錄片，但完整的全面的以音樂電影的方式呈現他們較諸於古巴藝人更為曲折感人的故事和樂聲，至今仍未出現過。
在騎車返家的途中，她跟我說，她前兩天去永和福和戲院看蔡明亮《你那邊幾點》的首映電影，原本以為這部被外界評為較為活潑詼諧的新片，會讓她重新燃起對國片的信心，但過多的後現代主義、小眾意識流，以及割裂斷截的分鏡，讓她對國片再度傷透了心。當《神隱少女》播放伊始，一幅龍貓的素描草圖，引起觀眾對宮崎駿點點滴滴的回憶，那是對宮崎駿電影的第一印象，而我們台灣電影不是瀰漫著灰暗昏沉的死亡味道，就是閃爍著莫名陌生的後現代印象，何時才能擺脫如是小眾又藝術的格局，能像韓國電影一樣發展出既有叫好又叫座的商業影片，或者像伊朗電影那種市民故事的感人情節？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真的很希望，看到我國電影能開出雅俗共賞的格局，在幽默諧趣中淌下一兩滴淚水，或在動人情感中呵出一兩句笑聲。
曾有國外樂評提過，台灣的國語流行音樂只不過是世界潮流的驥尾，但深植於土地和人性的台語樂風卻讓他驚艷不已。或許，只是或許，替李炳輝和金門王拍部代表台灣的音樂電影，是我們台灣電影走出瓶頸的一條值得參考的進路吧。讓他倆走出淡水，也讓台灣走向世界，咱鬥陣作伙流浪到世界，來去好萊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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