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剛鐸的王后生下了子嗣，這是讓整個中土世界歡騰的事。
有了子嗣，對一個王國來說，代表了和平安定存續的可能。在黑暗橫行了這麼久之後，在剛鐸終於得回人皇的這個時候，這個新生的小王子代表了一個新的時代的來臨。
除了人類世界幾近瘋狂的歡欣外，矮人族、殘留的精靈族、哈比人們也興高釆烈地為他們忠誠信賴的友人，帶來了無數珍貴的賀禮。
勒苟拉斯也跟著他的族人來到了剛鐸，這個他從人皇登基後，就很少踏進的城堡。
不知道為了什麼，他不太喜歡踏進這個地方。金靂抱怨他在看過了聖盔谷美麗的洞穴後，怎麼還可以對岩石抱著厭惡感。
但他知道，他不是不喜歡這個石頭蓋起來的城市，因為這是他最重要的人類居住的地方。更何況，精靈們早已帶來了很多的樹木花草，聖白樹更已開在剛鐸皇城的中心。
他只是…不喜歡。
「你應該常來看看亞拉岡那小子。」即使當上了人皇，金靂對亞拉岡還是滿口那小子這小子地呼來喚去。雖然他是魔戒遠征隊值得尊敬的偉人，但是，在剛鐸城裡這樣稱呼人們幾乎視為神祇的人皇，終還是不免惹來不少白眼。當然，金靂是偉大的矮人，自然不會跟這些不懂事人類計較，也不會把他們的不高興放在眼裡。
「留在中土的除了那三個小哈比，就只剩我們三個啦。你特地住到這麼近的地方來了，還不常來看看那小子，真是白浪費嘛！」金靂邊仔細考察地上牆上鋪的石頭有沒有被好好保護，邊對勒苟拉斯抱怨。
「反正亞拉岡會到森林來找我。」勒苟拉斯漫不經心地說。他喜歡在他的森林裡見亞拉岡，只有亞拉岡一個人，沒有他身邊那一…群人…
「他來你也來，這才公平呀！」矮人瞪了他一眼：「瘋精靈，你的腦子構造矮人不能理解。」
是嗎？他自己也不能理解呀。
狂歡的宴會、煙火、美酒。
美麗的亞玟抱著裹在水藍色襁褓中的嬰兒，與心愛的丈夫並肩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接受祝福。她的笑容美得像是夜裡璀燦的埃蘭迪爾星，那…就是幸福吧。
勒苟拉斯的目光飄過她，停駐在摟著她的那個男人身上。
男人身上不再是他熟悉的黑色勁裝，而是深藍色的長袍和酒紅的披掛，烏黑及肩的長髮也不再糾結，而是平順地向後梳，臉上慣有的淡淡憂鬱和滄桑，這時都淹沒在洋溢的微笑裡。
他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男人了。
勒苟拉斯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那個躺在草地上吞雲吐霧，有著深藏悲哀的灰藍眼眸的游俠，也許，再也看不到了吧。
如今在這裡的，是剛鐸的人皇、亞玟的丈夫，和一個孩子的父親。
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實。
悄悄地，勒苟拉斯溜出了大廳，溜出了皇城，溜出了剛鐸。
蒼茫的星空下，他躺在小丘上，拿起從宴會上偷來的酒，遙望著閃著喧嚷燈火的城市，一袋一袋地喝著。
精靈是不容易醉的，他也並不想醉。
這是那個男人的大日子，他最好朋友的大日子，他應該為他乾杯的，不是嗎？
抬眼避開了城市，對著夜空裡的星星，勒苟拉斯感到眼角的溼意。
即使輕風吹來草的清香，樹木的低吟，此起彼落的虫鳴，即使一切都是這麼寧靜溫柔，他卻依然覺得…孤獨。
原來，這就是孤獨？
幾千年來，勒苟拉斯第一次感到了孤獨。
「勒苟拉斯。」
低沉的嗓音讓精靈吃了一驚。他僵直著不敢回頭，不敢動。
聲音的主人來到他的身邊，坐了下來：「這裡風景不錯。」那隻手拿起精靈身邊的酒袋：「全是你喝的？精靈雖然不容易醉，但也不是這種喝法吧。怎麼？你是想用這招喝垮剛鐸？」
雖然沒有看著說話的人，但精靈可以從他的聲音中聽出話語一開始時，那個男人皺著的眉尖，和最後唇邊出現的笑意。
早已不用看著那張臉，精靈就可以在心中刻畫出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亞拉岡，你不是應該在大廳裡，陪著…客人？」不知怎地，每次要提到亞玟時，他的舌頭就會打結。
「你不知道現在多晚了？」
精靈終於轉過頭，面對著那個不該在這裡的男人。
這時的男人頭髮又是亂糟糟的，身上不是莊嚴的長袍，而是他很熟悉的黑色短掛和皮靴，裹著一個有點舊的黑披風，有力的手指間挾著一個長長的煙斗，還冒著淡淡的白煙。
精靈的心安了。
這又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神行客，而不是那個遙不可及的人皇。
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很溫柔、很溫暖…又有點點…是歉疚嗎？為什麼呢？勒苟拉斯不明白。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是酒的關係吧。
一隻粗糙的手指滑過他的眼角，抹去了他不知什麼時候滑下的眼淚。
「睡吧，精靈，你醉了。」
他是醉了吧。不然，怎麼會這麼奇怪？幾乎從來不流淚的他，怎麼會哭呢？上一次哭泣…是在以為亞拉岡死的時候吧。那這一次，又是為什麼？
「亞拉岡，你幸福嗎？」精靈躺在草地上，神智開始飄遠的時候，忽然，他又想到了那個殿堂上微笑的人皇。
亞拉岡側對著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勒苟拉斯喝過的酒袋，仰頭喝了一口。
精靈看著男人的唇抵在酒袋袋口上，就在自己的唇碰過的那個地方，然後喝了一大口酒。他可以看到飲料滑下時，男人喉頭的滾動。
剛才死寂的心，又劇烈起跳動了起來。
「…我很幸福。」灰藍色的眼眸看著他，但是，與那語意相悖似地，那眼底藏著的是悲傷。
「那你為什麼還悲傷呢？」
「因為太幸福了，所以會悲傷。」亞拉岡微笑。他脫下披風，蓋在精靈身上。
「精靈不怕涼的。」勒苟拉斯這麼說，但是，他沒有把留著男人体溫和氣息的披風拿開，反而抓住了披風。
「勒苟拉斯，你…幸福嗎？」
精靈有些混沌的腦子，不知怎麼回答。
他幸福嗎？不幸嗎？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精靈總是讓感覺走在前面，他看著亞拉岡凝視著自己的眼神，是那麼專注，突然，他有點了解了這個男人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裡的原因。
但是，他不想深究。
拋開了閃到心中的念頭，他只專注在這個男人需要他的回答的這個思緒上。
對著男人綻開了一個美麗的笑容，那是像森林中初生的綠葉般清新又純粹的笑容：「我很幸福。」
因為你來了…
只要能在你身邊…
勒苟拉斯靜靜地、深深地看著男人灰藍色的眼眸。
還是一樣令人難解卻又難以抗拒的深邃。
這個時候，在這雙眼睛裡，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只有自己。
勒苟拉斯像被催眠般伸出手，想去碰觸那雙像他渴望的大海一樣的眼眸。
手被抓住了。
放了下來。
在男人鬆開他的手的時候，勒苟拉斯把自己的手反轉放在男人的手背上。他感到男人的手微微一縮，然後靜止不動。
他安心了。
風輕輕地吹，草香樹唱，一切祥和地讓他沉進了自然的懷抱。
他曾經孤獨嗎？精靈完全不記得了。
現在他有的是溫暖、安心和…幸福。
大手輕柔地摸了摸精靈的額際的頭髮，在勒苟拉斯幾乎睡著的時候，他彷彿聽見了男人的聲音，像是有點愧疚，又有點憐惜，又…藏著悲哀的聲音：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幸福呢？」
我已經很幸福了，亞拉岡。
精靈想對他說。
真的，很幸福了。
因為…你給了我你所能給的一切。
因為，你來到了我身邊──在我最需要的時候。
但精靈沒有說。
是因為睡意，也或許是因為什麼不知名的原因。
他最後的意識是感到那帶著鬍渣輕微刺意的吻，輕輕落在他的額上。
「好好睡吧，瑟蘭督伊之子。我會在這裡陪你的。」
勒苟拉斯微笑了，沉進了精靈獨特的睡眠中。
這樣…就夠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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