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miqin
(一)
下午出門，是為了給松買禮物。
穿著牛仔褲，一個人在街上到處遊蕩是我的強項。可去百貨公司買東西，那就要另當別論了。不過這次是不同的，我早有打算。
“你們有Gievenchy的‘香榭情人’嗎？”我直奔到香水櫃檯前。
“有的，您稍等。”導購小姐用她有點甜膩的嗓音招呼我。
“您很會挑，在所有男性香水中，‘香榭情人’是最沉穩，也最具現代風味的。”她眼瞼上塗了金色的眼影，笑起來，有媚惑的感覺，是個適合香水的女子。
“是送給男朋友的吧。”用銀色的禮品紙包上，她問道。
我笑笑，不置可否。
在這樣一個夏日的午後，一個年輕的女子，冒著紫外線的荼毒，為一個年輕的男人買禮物，通常也就只有一種原因了。
松是個溫暖而沉靜的男人，有乾淨的容貌和幽默的談吐，愛上他，對於我來說，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了。而且，松還有一個我喜歡的優點，他很專一，但不是對我，是對他的女朋友。
“您要看看‘愛慕’嗎？它是‘香榭情人’的情人香水。”臨走時導購小姐說。
我說：“不用了，謝謝你。”
愛上一個人，是一件幸福的事。但註定沒有結果的愛情，讓人無奈。
（二）
這路車來得很慢，我已經等了10多分鐘，到最後，車站裏只剩下我和另外一個女孩子了。
注意這個女孩，是因為她讓我想起了我的高中同學，茉。高三時，她坐在我前面，是一個不錯的朋友。後來我們考上了不同的大學，不時還會有一些聯繫。大一時，她告訴我，她已經結束了高二開始的那場網戀，對方是一個來自湖北的大學生，那是她的初戀。大三，她說她已經談了四五次戀愛了，現在的男友是她初中的一個同學。而那時，我既沒有談過戀愛，也還沒有遇見松。但工作後我們就再沒什麼聯繫了，不知道現在她怎麼樣了，是否過得幸福。
眼前的這個女孩穿淡青灰色的衫子，白罩衣和淺米色的褲子，是茉的風格，眉宇間也很是神似。只一點，她唇下，正中的地方，有一顆痣，不小的一顆。小說中講淚痣，而長在唇下，是我所沒有想到的。雖不詭異，但很特別，是個特別的女子。
來了一輛公車，不是我所要等的，卻是她要的。從車裏下來了一個女孩，與她一般年跡。她原是在等人的，倆人見了，便說個不停，一起攜手離去了。
很奇怪的，人總會在某個非特定的時間裏，突然就想起某個人來，而這次我想起了我的姐姐。
這時，我等的車來了，我可以坐在車上塌塌實實地想了。
（三）
姐姐，不是親生的姐姐，我們都是家裏獨生女，她是我姨媽的女兒，我的表姐。
在我五歲的時候，我的親生父親入了大獄，不久媽媽就和他離婚了。那時媽媽一個人帶著我，生活得很艱難，在我剛上初中時，她才與我現在的父親結婚，我才能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庭。
在那段最艱難的日子裏，親友們都刻意疏遠我們，只有姨媽一家待我們好。我和姐姐的感情極好，一得空，便和姐姐約出來玩。我記得，我總會站在車站等她，每每如此。但其實姐姐從沒遲到過，而是我總會早到。童年的坎坷賦予我很大的耐力，也教會我懂得珍惜。等待自己所愛的人，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不經常失眠，但有時，卻會在深夜裏，一個人對著牆壁無聲地流淚，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壓抑積得太久，太多，要找到一個發洩的缺口。姐姐是我安全的港灣，我喜歡在她身邊，停泊。
姐姐有漆黑的長髮，隔著暗夜，我聞到她洗髮水的味道，是熏衣草的香型。姐姐生活得並不快樂，但只有我知道，我們是彼此溫柔的藥劑。
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年春節，我們第一次談論到愛情。我從小就有強烈的孤獨感，姐姐也是。所以在感情方面，同時喜歡溫暖沉靜，成熟幽默的男人，一點也不使我們感到驚訝。
聽我講時，姐姐就喜歡咬著被角，很專注，有少女的羞澀和嫵媚。我從小就很普通，容貌平凡。而姐姐是美麗的，像一朵靜靜綻放的睡蓮，脫俗的傾人。
我們一夜長談，竟忘了時間。聊累了，已半夜，我們也餓了。這時大人早已都睡下，姐姐不擅長烹飪，於是由我負責做速食麵。姐姐站在旁邊看，說好香啊。“偷吃”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我看見姐姐的臉，因為興奮和滿足而染得紅彤彤的。
臨睡前，姐姐說我們從此不光是好姐妹，更是彼此的知己了。又問我，我們會永遠像現在這麼快樂嗎。我迷迷糊糊地說，會的，一定會的。
那一年，姐姐18歲，我，14歲。
（四）
認識楓，是在一個很不意外的情況下。他是新來的銷售部經理，而我是部裏菜鳥級的平頭百姓。
27歲，未婚，剛剛留洋歸來，是公司高薪聘請來的人才。在這種無聊的環境下，關於一個優秀男人的小道消息，自有它滋生的土壤。
摒棄一切傳聞，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很模糊，並不英俊，但身上有宜人的氣質。一個出色的男人，4/5的可能。
地位懸殊的緣故，與他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有時在大廳，有時在走廊，皆是一些瞬間般的閃段。只一雙幽暗的眼睛，記得深刻。
天氣是好的。天空藍得讓人傷心，陽光像金色的蜂蜜，厚厚地塗在上面，散發著誘人的芬芳。
心情是好的。公司前的廣場上，陽光，噴泉，甜筒，加上我，發呆在一個美好的下午。
低頭看見自己的高跟鞋，四分的跟，不算高，但也不容易忍受。還有肉粉色的職業套裙，俗膩的顏色。這些都是我謀生畢不可少的行頭，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厭惡它們的。
餐車在對面街邊快樂地笑著，穿愉悅的紅色，繪有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圖案。鬢角上，還點綴著五顏六色的氣球，靜靜地開著，如花朵。它們也許曾經想要飛過，但沒能成功，於是倦了，安於現狀。又也許，它們還沒有放棄理想，依然堅信自由，只是在等待時機。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是楓。他一手托著一個熱狗，另一隻手臂上掛著西服上衣。白色的襯衫很乾淨，袖子卷到了肘部。
我抬頭看著這個不速之客，有些驚訝，但臉上依舊寵辱不驚，只輕描淡寫問一聲，“下班了？”
他坐在了我旁邊說，“還沒，今天要加班，肚子餓了，想下來買點吃的。正巧看見你坐在這兒。”
“經理大人認識民女？”我戲謔道。
“特別的人，想不記得也難呢。”他笑了，很好看。
我也笑，問他，“我和別的女孩子有什麼不同嗎？”
“至少她們不會穿著套裝，坐在大街上吃冰激淩。”
“是坐在噴泉廣場的臺階上。”我笑著更正他。
我注意到他臉上的幸福，是熱狗的緣故？一個容易滿足的男人，我喜歡。
“你還沒回答我呢，剛才一個人在想什麼？”
“我在等，”我一字一頓地說，“等天上會不會掉下餡餅來。”
“也許會，你的運氣不錯。”他認真地看著我，用那雙幽深而沉靜的眼睛。
（五）
對於松，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喜歡我的。否則，以他的性格，是不會願意長久且親密地與我相處的。
松31歲，是一家軟體公司的設計工程師。
週末，我去他家看他。他在電腦前工作，大多數時間裏，我打掃房間和閱讀書籍。
在他臥室的床頭，一張他和女友的相片，靜靜地躺在原木的像框裏。我走過去，拿在手中。她是美麗的，我用大拇指輕撫著，上面沒有絲毫的塵土。
她，叫蓮。
有時我會給松做飯吃，全部是清淡的口味。有西瓜丁的水果沙拉，加了苦杏仁的涼拌小菜，豆豉油麥菜，西芹百合，清炒蝦仁。偶爾也煲湯，我把竹筍，豌豆，玉米和火腿攪在一起。看著那綠的，黃的，紅的在鍋中翻騰，一下，一下，便攪出了幸福來。
下雨的時候，泡上兩杯花茶，放上班得瑞的CD.松不工作，只陪我聊天。累了，我便躺在他腿上聽雨聲。他撫著我的發，不再說話。此時，我是一隻小貓，倦了，睡了。
我們的關係，純淨而馨香，是和諧的第二遍茶。
（六）
晚上姐姐打電話來。
姐姐大學時讀對外漢語專業，碩士畢業後，留在了母校教書。去年，學校派她去英國一所大學交流學習，一年的時間。
28歲的姐姐，延續了少女時代的美麗，變得更加成熟嫵媚，而又獨立幹練。有一個相戀了4年，很愛她的男友。擁有很多我所羡慕的幸福。
身處異地，姐姐每週都會和我通話，我們聊彼此現在的生活，聊小時侯的事。姐姐問，“萍，還記得有一次聊天到很晚，我們餓了去廚房偷吃速食麵的事嗎？”
我說，“怎麼會忘，後來還被我媽發現，臭駡了一頓呢。”
話筒那邊，傳來親切的笑聲。
我說，“姐姐，你快回來吧，我在家等著你。”
（七）
自從那次與楓相遇之後，公司前的這片廣場，便不再是只屬於我一個人靈魂的遊樂場了。
我們從未相約，卻每每相遇。
我們不會彼此尋找，只會彼此等待。
我與他講話，從童年的傷疤到宮崎駿的卡通，從對姐姐的愛到喜歡的顏色。我發現，我是這麼地渴求著表達，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對手。大部分時間裏，他在傾聽。有時也說起自己，關於工作，家庭和異域求學的生活。我們偶爾談到感情，用雲淡風輕的口氣，隻言片語，仿佛一切都已過去。
與日俱增地，我發現我的等待也愈加從容。
我們坐在噴泉旁的臺階上，吃對面街邊紅色餐車賣的甜筒冰激淩。從香草的吃到巧克力的，又從巧克力的吃到草莓的，從夏天一直吃到了秋天。當我們吃到第24支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開始想念他。當吃到第58支時，我發現這已不單純是對一個普通朋友的想念了。
這想念，如一條小溪般，在我心中汩汩流淌，溫暖延綿。看似纖細，卻有著強大的生命力，一如當時我對松的感覺。
（八）
夜，攜著天使降臨。
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見他幽深的眼，有別于我的明亮。
楓知道我曾有一段長而無奈的苦戀，但從不主動提起。
“他從來也沒有吻過我。”我幽幽地說。
我聽見楓沉靜的聲音，“他一定是個很不錯的男人。”
頃刻間，我釋懷了。
帶著笑靨的，我倒在了他懷中。
（九）
今天，楓開車載我去接機。
我看見姐姐過了安檢，拖著大大的行李，遠遠走來。一身黑色褲裝，頭髮盤於腦後，戴一對單粒的珍珠耳釘。依舊的瀟灑幹練，美麗典雅。
我大叫，奔過去，一下將她擁入懷中。
同行的松走過來，喚“蓮”。我笑著把姐姐推向他，高興地看著他們擁抱。
姐姐問松，“你的香水味很好，什麼時候買的？”
松指指我，說，“是萍送的。”
我笑答，“是Gievenchy的‘香榭情人’，和你的‘愛慕’是一對情人。”
姐姐看向另一處，對我說，“鬼丫頭，不介紹一下你的嗎？”
“他是楓。”我說，臉頰上泛起了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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