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憨山德清禪師洞悟本性記~:~
憨山禪師,法名德清,字澄印,明代「四大高僧」之一,俗姓蔡,全椒(安徽)人。明中葉,自明宣宗至明穆宗共一百多年,佛教個宗派都衰微不振,自明神宗萬曆時期,佛教中名僧輩出,形成了佛教在中國重新復興的繁榮景象,憨山,雲棲(即袾宏),紫柏(即真可),蕅益(即智旭)四高僧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憨山十九歲出家,到棲霞山學習禪法,後又學淨土宗的念佛法門。此後,憨山雲遊各地,名聲也越來越大,萬曆元年(1573),他來到五臺山,喜愛五臺山的憨山神奇秀麗,便以此為號。明萬曆十四年,明神宗把《大藏經》十五部送給天下名山寺廟,太后將其中一部送給正在東海牢山(青島嶗山)的憨山,朝廷在牢山建立海印寺,特請憨山主持。萬曆二十三年,憨山因「私修」廟宇獲罪,被充軍到廣東雷州,他在廣東繼續弘揚禪宗,並到六祖慧能的曹溪寶林寺說法,主張禪宗與華嚴宗融合,佛,道,儒三教合一,為當時人們所贊同。憨山在粵五年,竟名滿大江南北。
隨後,憨山獲准回牢山海印寺,著有《法華經通義》,《莊子內篇注》等十餘種,涉及佛,道,儒三教,其門徒還匯篇了《憨山夢遊集》五十五卷,《憨山語錄》二十卷,憨山於天啟三年(1623)年圓寂。享年七十八歲。
一五七五年,憨山禪師三十歲。這年新春正月同妙峰大師從河東出發一起到五臺山去,直至年底十二月十五日才登上五臺山。塔院寺的大方法師請二位大師卜居北五台龍門,這是個最幽峻的地方。第二年的三月三日,大師在雪堆中撥出數間老屋,同妙峰大師住了下來。
在這裏大師目睹萬山冰雪,清涼皎潔,儼然是過去曾經羡慕的境界,感到身心灑然,如同進入極樂世界一樣。不久,妙峰大師獨遊夜台,大師繼續留龍門修行。他在冰雪之中單提一念,人來了也不交談,只看看而已。這樣時間一長,看見人就像看見木杌一樣,後來竟連文字也不識了。
到了初夏,大風猛吼,萬竅怒號,冰塊漸漸地消融了,大水衝擊著山澗;奔騰的暴流猶如驚雷一般。大師在寂定中受到這雷鳴般的聲音干擾,功夫也受到影響。
他去向妙峰大師請教如何才不受境界擾亂的方法,妙峰大師對他說:「境界的生滅變化,是認意識攀緣而生,並非從外而來。聽古人說:『三十年聞水聲不轉意根,當證觀音圓通』。」
大師回來後,每日坐在溪流急湍的獨木橋上鍛煉。開始坐時,水聲宛然,時間一久,動念時聽到水聲,不動念就聽不到了。一日,大師在獨木橋上靜坐,忽然之間忘卻身體,一切聲音頓時消失。從此以後,雖然聲音如雷,再也不能擾動大師的靜寂心境了。
大師住山的食物僅用野菜拌粥湯,這天,大師吃過粥在山坪上經行,攝心歸一,忽然立定,不見身心,唯一大光明藏,圓滿湛然,猶如大圓鏡一樣,山河大地都影現其中,到出定時,智慧朗然,自覺身心了不可得,這時大師作了一首偈: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具洞徹。翻身觸極太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
從這以後,身心世界湛然寂靜,不再被聲音和色相所障礙,從前的疑團當下頓消。再看看釜鍋,已經蓋上灰塵了,因為一人獨住無侶,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師悟後,因無人請益印證,於是翻開《楞嚴經》來參證,大師以前未曾聽過這部經,對其中的義理未盡明瞭,這時他以現量境界去觀照經文,心識微起,立即覺了,不使落入分別思量。這樣過了八個月,對全經的旨趣,了然無疑。
因塔院寺.大方法師被奸商誣告,大師為了解救他,一人冒著嚴寒到了雁平鎮代郡胡順庵公館。胡原是平陽太守,現轉任雁平兵備,對大師一向恭敬,他見大師到來,異常高興地說:「我正考慮到山中,大雪寒冷難禁,已寫好書信,正要派人去接師傅,師傅正巧來到,真乃誠心所感啊!」大師即告訴他大方法師破誣告之事,胡即請人放了大方法師,塔院道場才得以保全。
胡順庵留大師過冬,朝夕問道,十分殷切。大師對他開示說:「密於事者心疏,密於心者事達。故事愈密,心愈疏;心愈密,事愈達。心不洗者無由密,是以聖人貴洗心退藏於密。」又開示說:「目容天地,纖塵能失其明;心包太虛,一念能塞其廣。是知一念者,生死之根,禍患之本也,故知幾知微,聖人存戒。」又開示說:「念有物有,心空法空。是以念若虛熔,逢緣自在;心如圓鑒,來去常閑。善此者,不出尋常,端居妙域矣。」
當時有一位開府高公,移居到鎮代郡,聽說憨山大師在胡公館裏,就去對胡公說:「我家花園亭閣,雖已有許多題詠,現想再求高人一詩,請憨山大師題一首如何?」胡公答應去問大師。當他向大師轉述了高公求詩一事後,大師卻拒絕道:「我胸中無一字,怎能作詩呢?」高公再三向胡公請求,胡公無法推託,只得苦求大師,還拿出許多古人名詩集,擺在大師的桌子上,想借此發動大師的文思。大師偶然翻動詩集,正想構思的時候,忽然靈機一動,詩句即迅速而至,胡公出堂回來,已落筆寫成三十首詩了。
大師恍然發覺:「這正是文字習氣魔啊!」立即停了筆,只拿了一篇給胡公塞責,就再也不想詩文的事了。可是這時文思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不覺從前學習過的詩書辭賦,凡是曾經入過目的,都一齊湧現出來,逼塞著整個太虛空,縱使通身是口,也不能抒發心中的詩思,甚至於不知什麼是身心。大師默默地自視內省,似乎有向上飛舉的感覺,正不知怎樣度過這一關。
第二天,胡公送高公回去,大師靜坐獨思:「我現在所發生的,正是中山法光禪師所說的禪病,可是有誰能替我治呢?」繼而又想:「沒辦法,只有靠睡眠來消除禪病了。現在如果能安眠,對修行治障是有益的!」大師關閉了房門,強迫自己睡眠,開始時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堅持了一段時間後,忽然坐忘如睡。
吃齋時童子來敲門,怎麼也敲不開,用木椎來撞,也不見裏面答應。胡公回來後,問大師為何還未出來,童子告訴他大師在房中已經五天了。胡公就叫人打開窗門而入,看見大師身披衲衣端坐在床上,叫也叫不應,推也推不動。胡公突然想起,過去在書房中設有佛堂,供案上擺有擊子,他曾舉起擊子問大師:「這東西有何用處?」大師說:「西域僧人入定,不能出定,用這一鳴,即能出定了。」胡公這時想:「師傅可能是入定了。」他立即拿了擊子,在大師的耳邊敲了數十聲,大師才慢慢地醒了過來,睜開眼看看,不知身體在何處。這時胡公說:「我送客出去後,師傅即閉門而坐,至今已五天了,你這五天是怎樣過來的?」大師說:「不知道。只存一息罷了。」
說畢,又默默地諦觀起來,竟然不知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從什麼地方到來,再回顧那些住山的歲月,以及以往行腳的歷程,都如夢一樣虛幻不實,求之了不可得。以前被偏空、我見所擾亂的心念,現在也雨收雲散,長空若洗,一切陰影都蕩然無存了。心空境寂,其中的妙趣確是無法形容。大師這時想:「《楞嚴經》中說:『淨極光通達,寂照含虛空,卻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佛經的言句的確不會欺騙人啊!」
憨山禪師他最初在南京從無極聽《華嚴玄談》,繼入攝山從雲穀學禪。雲穀是禪淨兼修而又深達華嚴的大德,德清受他的影響最深。所以他雖是禪門宗匠,而極力宣導禪淨一致,尤致意于華嚴。他說:古人說參禪、提話頭,都是不得已。公案雖多,唯獨念佛審實的話頭,塵勞中極易得力。他謫居廣州時,即集信徒結社,授以念佛三昧,教以專心淨業,月會以期,立有規制。晚年在廬山法雲寺,又效慧遠修六時淨業。他主張禪淨雙修,認為:“參禪看話頭一路,最為明心切要。……是故念佛參禪兼修之行,極為穩當法門”。
憨山禪師對坐禪念佛也有他的特別見解,他說:“所雲坐禪,而禪亦不屬坐。若以坐為禪,則行住四儀又是何事?殊不知禪乃心之異名,若了心體寂滅,本自不動,又何行住之可拘?苟不達自心,雖坐亦剩法耳。定亦非可入,若有可入,則非大定。所謂‘那伽常在定,無有不定時’,又何出入之有?”他教人念佛說:“今所念之佛,即自性彌陀,所求淨土,即唯心極樂。諸人苟能念念不忘,心心彌陀出現,步步極樂家鄉,又何必遠企於十萬億國之外,別有淨土可歸耶?”
憨山禪師在佛教內主張禪淨雙修,對外又宣傳儒、道、釋三教的調和。他在《道德經解》卷頭《觀老莊影響論》中,極力主張調和三教的思想。他說:“為學有三要:所謂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莊,不能忘世;不參禪,不能出世”。
附錄~:~高峰原妙禪師的悟道及對漢月法藏的啟悟~:~
杭州天目高峰原妙禪師(1238~1295),為南宋至元的臨濟宗師雪巖祖欽(?~1287)之法嗣。俗姓徐,蘇州吳江人。其母生他之前,曾夢見一僧人乘舟前來投宿,因而生師。原妙禪師剛離開繈褓,就喜歡結跏趺坐,每遇見僧人入門化緣,便愛戀不舍,想跟對方走。原妙禪師十五歲從嘉禾密印寺出家,十六歲落髮,十七歲受具足戒,十八歲學習天臺教法,二十歲投淨慈寺,立三年之死限,學習參禪。二十二歲依斷橋妙倫禪師(1201~1261)請益。妙倫禪師是徑山無准師範禪師之法嗣。在妙倫禪師座下,原妙禪師謹遵師教,一心參究“生從何來死向何去”之話頭,以至於脅不至席,口體俱忘。但是,卻未有發明。
當時,雪岩祖欽禪師住在北澗塔。原妙禪師於是懷香(即袖中籠香,以示求法之誠)前往禮謁。剛問訊完畢,祖欽禪師便拈拄杖將原妙禪師打出丈室,然後閉門不出。如此者再三,原妙禪師終於得以入室請益。與斷橋同為無準師範(1194~1249)門下的雪巖給高峰「趙州無字」的公案,並開示做工夫之方法。高峰如暗夜得燈一般,突飛猛進。雪巖每日將高峰叫來問「今日工夫如何」,詢問進展情形,確認高峰的工夫一天天順利的進展著,於是對高峰使用了別種策略。每逢高峰一進門便問『阿誰與你拖箇死屍來』,聲未絕,便以痛拳打出,每日但恁麼問恁麼打。後值雪巖往南明,高峰即上雙徑參堂半月。忽於夢中憶起斷橋和尚曾舉示過「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的話頭,遂疑情頓起,打成一片,不分東西,寢食俱忘。一日隨眾上三塔閣諷經,猛一抬頭,睹五祖法演和尚真贊:「百年三萬六千朝,反覆元來是遮漢」,驀然打破先前被雪巖問及的「拖死屍來」這句話的真意。那時感覺猶如拋掉百二十斤的包袱,人似魂飛氣絕之後又再次甦醒過來一般。時高峰二十四歲。
在徑山悟到「拖死屍的主人公」的高峰,後至南明,雪巖質問「日間浩浩時,還作得主麼﹖」「睡夢中,作得主麼﹖」高峰均回答:「作得主」。但被問及「正睡著時,無夢無想﹑無見無聞,主在什麼處」時,又無言以對。自此,高峰便遵照雪巖的囑咐,再向參究之路邁進。咸淳二年(1266)冬,入臨安龍鬚的高峰,下定決心「拼一生做箇痴獃漢,決要遮一著子明白」。越五載,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同室道友睡著了,將枕頭推到地上,“咚”的一聲,原妙禪師終於豁然大徹。此時,高峰三十歲。他欣喜地自言自語道:“如往泗州見大聖,遠客還故鄉,元來只是舊時人,不改舊時行履處。”原妙禪師悟道後,便留在龍鬚住山。在這九年期間,其生活極為艱苦。“縛柴為翕,風穿日炙,冬夏一衲,不扇不爐,日搗松和糜,延息而已”。
由於高峰的參悟歷經兩個階段方至大徹之境,故主張「參須實參、悟須實悟」,其接引來者,絲毫無少容借。嘗語學人云:今人負一知半解,所以不能了徹此事者,病在甚處﹖只為坐在不疑之地,自謂千七百則公案,不消一喝。坐卻曲彔床子,及乎被參徒下一喝,則不能辨其邪正,往往一句來,一句去,如小兒相撲,伎倆相角,蓋是從前得處莽鹵故也。直須參到大徹之地,親見親證,明得差別智,方能勘辨得人、方能殺活得人。
南宋鹹淳十年(1274),原妙禪師遷浙江武康雙髻山,開法接眾,一時學徒雲集。景炎元年(1276),元軍南下,為避兵亂,衲子四散,唯原妙禪師獨掩關危坐自若。兵亂之後,信眾又紛至遝來,原妙禪師每天都應接不暇。不久,原妙禪師便遁于西天目師子岩隱修。此地壁立千仞,崖石林立。原妙禪師于中經營了一洞室,進退丈余許,名曰“死關”。他將侍者打發走了,以破甕為鐺,日中一食。要進入他隱修的洞室,必須借助梯子。所以一般人是找不到他的,即便是他的弟子也難得見他一面。
在洞室中,原妙禪師曾設“六則垂問”,以驗學人“一曰大徹底人,本脫生死,因甚命根不斷?二曰佛祖公案,只是一個道理,因甚有明有不明?三曰大修行人,當遵佛行,因甚不守毗尼?四曰杲日當空,無所不照,因甚被片雲遮卻?五曰人人有個影子,寸步不離,因甚踏不著?六曰盡大地是火坑,得何三昧,不被燒卻?”凡此六問,來參者倘若下語不契,原妙禪師即閉關不出。
因此,自非通關具眼者,莫不望崖而退。後來,原妙禪師的弟子發動信眾,就在他隱居地附近,創建了師子禪院,請他出來開堂說法。當時恰好祖欽禪師遷住仰山,給原妙禪師寄來了表示得法之信物——竹篦和拂子。這樣,原妙禪師才肯出來拈香說法。曾有上堂法語雲:“盡十方世界是個缽盂。汝等諸人,吃粥吃飯也在裡許,屙屎放尿也在裡許,行住坐臥,乃至一動一靜,總在裡許。若也識得,達磨大師,只與你做得個洗腳奴子。若也不識,二時粥飯,將甚麼吃?參!”
關於如何參禪,原妙禪師曾作一段較為精彩的開示“此事只要當人的有切心,才有切心,真疑便起。疑來疑去,不疑自疑,從朝至暮,粘頭綴尾,打成一片,撼亦不動,趁亦不去,昭昭靈靈,常現在前。此便是得力時也。更須確其正念,慎無二心。至於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寒熱饑渴,悉皆不知,此境界現前,即是到家消息。也巴得構,也撮得著,只待時刻而已。卻不得見恁麼說,起一念精進心求之,又不得將心待之,又不得縱之棄之。但自堅凝正念,以悟為則。當此之時,有八萬四千魔軍,在汝六根門頭伺候,一切奇異善惡等事,隨汝心現。汝若瞥起毫釐著心,便墮他圈繢,被他作主,受他指揮,口說魔話,身行魔事。般若正因,從茲永絕;菩提種子,不復生芽。但莫起心,如個守屍鬼子,守來守去,疑團子欻然(忽然)爆地一聲,管取驚天動地。”
原妙禪師很久以來就得了胃病,晚年尤甚。大元成宗元貞乙未年(1295)十二月三十日早晨,原妙禪師升座辭眾雲:“西峰三十年,妄談般若,罪犯彌天,末後有一句子,不敢累及諸人,自領去也。眾中還有知落處者麼?”說到這裡,便沉默良久,接著又說道:“毫釐有差,天地懸隔”。上午的時候,原妙禪師突然說偈雲:“來不入死關,去不出死關,鐵蛇鑽入海,撞倒須彌山。”說完便泊然而逝。
在所有公案之中,高峰以為參「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之話頭,比參「無」字更易起疑情。一舉便有,不待反覆思惟、計較作意。疑情稍稍成片,便無能為之心,可忘致萬緣而入無心三昧。這是高峰異於前代禪師的創見,也是歷代禪師中,對「一」之話頭徹底推崇的人。另外,高峰又設三關語以勘驗學人:大徹底人本脫生死,因甚命根不斷﹖佛祖公案即是一個道理,因甚有明與不明﹖大修行人當遵佛行,因甚不守毗尼﹖倘若下語不契,便閉門不接,其門戶險絕如此。高峰守律清嚴、不忽細行。其平居誨人軟語和易,如坐春風,故道譽甚高,人稱「高峰古佛」。
高峰參悟的過程及禪法特色,為明末禪門帶來極大的震撼。如活躍於浙東地區的禪門雙雄~曹洞的湛然與臨濟的密雲,他們各人的禪法均風靡一時,後繼者亦多禪門龍象。然二人對於高峰兩次悟道,那一次才是徹見主人公」的問題,卻見解不同,亦為明末禪門眾所矚目的論題之一。另有雲棲蓮池,對高峰非常激賞。將其語錄重刻刊行,序云:蓋自來參究此事,最極精銳無逾師者。真似純鋼鑄就,一回展讀,一回激發人意氣,俾踊躍淬礪忘倦。雖悟處深玄,不敢以凡臆窺測,而但覺其直截根原、脫落窠臼,近有慈明、妙喜之風,遠之不下德山、臨濟諸老。
漢月法藏禪師即是由蓮池處得其所刊刻之《高峰語錄》,因此悟入「枕子落地」消息,故對高峰至為傾倒,終身尊為「得心」之師。高峰給予漢月的影響至深且鉅。由於漢月無師自修,雖於悟境上略有所得,然終是淺嚐而已。及至二十九歲,走雲棲蓮池處乞戒,於此意外獲得蓮池新刻《高峰語錄》,讀之如逢故物。漢月自述云:山僧不知宿生那裡曾沾些子氣味,揭著高峰本子,瞭然如昨日背誦、參究明白底一般,身心歡喜,踊躍無量。自念前來探尋《楞嚴》、《圓覺》諸經,俱有會處;習天台止觀亦有得力處;後修耳根圓通,亦於音聲中了得身心如幻處。處於世間,與流雲過虛、活水下石相似,自謂輕安。及見語錄,始知與此法了不相契。得此法門,定是到家柄也。
自此以後,力參高峰提薦的「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之話頭,脅不至席。及至四十歲,於百日不語死關中,聞二僧夾籬攀折大竹聲,如迅雷一震,當下直見虛空粉碎、大地平沈,人法俱消。忽然悟得祖師言句,凡「青州布衫重七斤」、「柏樹子」、「乾矢橛」等一一皆了。又思高峰為何悟得之後,尚看「正睡著時,無夢無想、無見無聞,主在什麼處」之公案。因此又重新參起,終至會得「枕子落地」消息。此後半年,參究汾陽善昭「三玄三要」之偈子,而得入臨濟堂奧。此時的漢月,宛如高峰第一次開悟的情形:雖已悟,尚未徹底。果然,當其後再參「德山托缽」公案時,苦究二年,卻無所加,自覺受用非昔。因此,又再以高峰三關語之一的「大徹底人本脫生死,因甚命根不斷﹖」為話頭,極力參之,經二十日心不異緣。嗣後再看「三玄三要」時,竟會得「兩堂首座同喝」之意旨。及再披閱惠洪〈臨濟宗旨〉,宛然符契,如對面親質,五百年間不分延促。漢月至此,方始確定已達大徹之境地。
漢月不僅悟道過程類似高峰,其於參究一事亦感受深刻的說:可見參禪不可領些子乾淨禪,便為了當;又不可入些子堂奧,不更參求。有志之士,直須到底始得。這樣的見地,與高峰如出一轍。此是漢月勉勵行者不可因一時的輕安,便墜入輕昏狀態,或冷坐枯木巖而以為究竟,這是參禪人應特別小心注意的境界。更何況「一了之中,止(只)可入佛,不能入魔。常時空淨則相應,若到千狀萬態,七顛八倒,用心用識處,便無受用。」因此,漢月在接引學人時,也常提醒學人不可坐在「一悟即了」之地而不更參求。漢月悟後,八坐道場,化眾無數。由於自己的徹悟是依高峰所指示之方法行去而得,故特勉學人,參究一事須重「信」字;信自己、信師承。
「信」,是高峰勉勵學人所常提的德目:大抵參禪不分緇素,但只要一箇決定「信」字。若能直下信得及、把得定、作得主,不被五欲所撼,如箇鐵橛子相似,管取剋日成功,不怕甕中走鱉。……信是無上佛菩提;信能永斷煩惱本;信能速證解脫門。……須知疑以信為體,悟以疑為用;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得十分,悟得十分。參禪之人首先要肯定自己具有佛性,相信參究一事是明心見性的要徑,如靠一座須彌山般的隱當,直下承當,才不被五慾六塵欺瞞。心能安住,即使天崩地裂也不能奈之何。如此方能真正了無掛罣,而勇往直前。高峰的「信」德,至漢月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真修行人須具一箇「信」字。然此「信」字本一,分際有三:一者遙信、二者證信、三者了信。所謂遙信者,未能親見此事,先須信得自己直下本來是佛,只是凡聖情理所障。……中間便從信字上立大志,任他千岐萬惑,終不動搖,一直到底。……把一箇話頭疑處,通身一迸,千飛萬碎,那時見得自己下落,方謂之證信。既證之後,不疑生、不疑死、不疑佛祖、不疑古今、不疑自他、不疑參究,方信得前來信字也不消得到,此方謂之了信。
除了信心的加強以外,對於參禪過程的心理準備、立志、遣昏沈等現象的處理,甚至是悟後保任、隨緣應世的事,也都以高峰之行止為榜樣勸勉學人:須仗作家鉗鎚千鍛百鍊……再勘再鎚,永不復敗屈,方好離師自養。亦須住山,少緣淡薄……萬不得已龍天推出,不過虛空中蕩過雲影子相似,豈是實事﹖雖然,末法禪道壞已極矣!不得已因時因節,向窮山冷地,遇人先為指點一言半句,雖聽信者少,亦為人植種。此高峰先出世後入山意也。漢月與《高峰語錄》於精神上之相契已如上述,而在接引學人的方法上似乎也受高峰之影響。如高峰常以圓相示學人,且變化多端,依《高峰語錄》計其所使用之圓相,其中有的圓相曾多次使用。這樣的示眾方法,對於漢月他日喜舉○圓相為譬喻,似乎也有若干程度上的影響。而高峰力提的「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話頭,漢月自己於此悟入「枕子落地」消息,日後亦以此話頭勘驗其得法之諸大弟子。可見漢月在接引學人的方法上,有明顯得自高峰之處。
《高峰語錄》不僅是漢月禪修的指南,更在其後開堂化世、接引學人之際,於精神上、方法上均具有明顯的影響力。可以說,漢月自二十九歲以後,《高峰語錄》扮演著師長的角色,指引漢月前進的方向,深深影響著漢月的精神世界。如其示高足弘儲時所言:道無終窮,參無住腳,曲盡大法之後,正好向死心死公案撞壁撞天,如高峰蓮花深深究取。出世也如此,棲巖也如此,此是老僧骨裡印。然而漢月畢竟不是高峰,不能夠先出世後入山。或許在漢月身上還留有惠洪百折不撓的精神遺型,冀「異日於塵勞中,提拔俗漢作末法種子,留為千生萬劫佛祖眷屬」,此或是漢月涉世、化世之苦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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