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回 胡桃咖啡
打個呵欠，開啟電視，正在播放兒童動畫，想必已下午四、五時。新居只有洗手間的小窗，只要關門，便不知晝夜。
新居沒有時鐘，也忘記手機和手錶放置何處，不知道時間，只好拉出所有抽屜，把物品都翻出來，最後在電視機櫃底下的縫兒找到手機，在洗手間的水箱上面找到手錶。
沒有媽媽協助，起居即不堪入目。
體驗過自己醜態，不得不自卑。她決定不讓父母擔心，而且四年獨居生活已展開，已沒有旁人讓她依賴，摺被子這等日常瑣事，當然要親力親為。她心想，摺被子是最簡單不過的家務，輕鬆取一個好開始，向成功邁進大步。
然而被子摺得整齊與否，不單看技巧純熟，還要有耐心。摺過一次便放在床上，轉身忙其他事情，沒在意被子是否整齊，也沒有在意被子有否蓋住東西，注定不會成功。
睡了十多小時，肚子餓得咚咚作響，腦海只有吃。
家裡有杯麵，一個不足填滿肚子，兩個又不健康，心想有媽媽照顧就好。忽然想起前夜在綺夢房間吃飯，其實味道不俗，想不到幹這種工作的人，也會煮飯。
她泡好杯麵，坐在床上邊吃邊看電視，發現回音很響亮，才意識新居幽靜，也許因四方為堅固的混凝土牆，雜聲傳不進來；當然，有人經過門口時，多少會聽見腳步。
填飽肚子便洗澡，脫光衣服站在浴缸，小窗外不遠為另一幢大廈，恐怕有人偷窺，匆匆關窗。
享受過香浴，開窗以透風。其時從大廈間的夾縫看到日落，原來又度過一天。
昨天還誓言找工作，如今卻不願忙；其實不是身體作祟，而是得過且過的心態。考進三流大學，也是此三流心態所致。經歷過失敗才明白，決心不當三流人，卻不付出一流努力，運氣再好，也只失敗告終。理應學習好友蔣文慧，言出必行，自食其力，才是成功之道。
她決心改進，離開家門，前往便利商店買報紙。
數份小報已沽漬，恰巧發現有免費取閱的求職雜誌，又發現附近有一家咖啡店，便取過一份往咖啡店去。
雖說處於公共屋邨，但咖啡店裝潢還挺時尚，棕色木傢俱為主，全店十來套桌椅，彼此保留兩尺距離，雅座更有木欄相隔，保護私人空間。
晚飯時間將至，只有一桌客人，全店只有一位店員，說不定就是老闆。
「歡迎光臨，隨便就坐。」老闆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女人，後腦勺子束起髮髻，穿起長袖白襯衣，黑色圍裙，在工作枱洗餐具。
梓蓁看見雪櫃有十數款蛋糕供選擇，一律每件二十八元，雖然不便宜，但忍不住點了一件，還點選一杯黑咖啡。
她很害怕黑咖啡的苦澀，但一刻要堅強，便逞強一次。吃一口甜膩的檸檬蛋糕，黑咖啡的苦更見深刻，苦得五官縮成一團，打個哆嗦，連忙再吃一口香甜清新的檸檬蛋糕中和，猶有餘悸地翻開雜誌。
忽然，老闆放下兩包黃糖，小杯花奶，笑說：「年輕人多受不住黑咖啡透心的苦澀，別太勉強。」她穿黑色西褲，黑色皮鞋，標準侍應下着。
梓蓁雙頰一紅，尷尬點頭，「謝謝。」
「老闆，結賬。」客人揮手，女人隨即一口答應，返回櫃台計算賬單，由始至終保持微笑。
老闆微笑很澹泊，像鄉城火車站旁邊賣竹蔗的老婆婆，像水果店的何太太。她忽然想念鄉城的恬靜。
數天以來，烈日曝曬，繁華令人煩躁不安。
「咦，你在找工作嗎？」老闆娘拿着餐餘小碟經過，返回工作檯忙幹活兒。
梓蓁見店內無其他客人，對方明顯與自己聊天，遂微笑道：「嗯，我想找兼職，但這份報紙都是長工。」
「原來如此！但其實招聘雜誌不多兼職，求職網站該會找到更多。」
「哈，我新搬來，還沒有電腦，上網反而不方便。」
對方顯然對此詫異，但沒說甚麼壞話，「你想從事哪些行業？年輕人的兼職多是售貨員、補習導師，這些工作隨處可見，不用看雜誌呢。」
「真的嗎？」梓蓁倒是數天以來都沒見過，考量一會，「其實甚麼工作不大關係，只要不阻礙讀書，薪金不太低……」
「哈哈，說起來輕鬆。看你的年紀，應該是大學生吧？當補習老師也不錯，現在家長很捨得花錢聘大學生當子女的私人導師，現在好像教中學一年級，時薪有上百元。」
「八十元？很多耶！但我沒信心教書，畢竟自己成績也馬馬虎虎，誤人子弟可不好。」
對方「啊」的一聲，遂從工作檯的抽屜取出單張，「既然如此，雖然有點兒冒昧，但你有興趣在這裡當兼職嗎？」
「哈？」梓蓁接過單張，正寫着聘請兼職侍應，時薪三十三元。
「雖然薪金不高，但該比外面當侍應要好了。你可以課餘時間來上班，祇要一星期前落實時間，讓我編排時間表便可。啊，你會煮飯嗎？如果可以幫廚，我願意多付一倍薪金。當然工作要繁重多了。」
別說煮飯，就連煎雞蛋也沒嘗過。以往家政課煮甚麼，全由同學代勞，「啊，我對廚藝一曉不通，但有信心當一位好侍應！」
老闆略感可惜，但仍一臉快意，「好，若然要你明天上班，可以嗎？」
「不用等待明天，現在就可以啊！」梓蓁衝口而出才知失禮，吐一吐舌。
「哈哈！能即時上班當然好，話雖如此，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叫張梓蓁，應該怎稱呼老闆？」
「梓蓁，很漂亮的名字！客人和下屬都直呼我的名字永幀，姓許。」
「許永幀……我還是稱呼老闆好了。啊，有點失禮，其實我不知道這裡的名字……」
她翻看檯上的小餐牌，卻見老闆娘指向粉牆上的木掛牌，用白漆寫上店名── walnut café。
咖啡，考試前夕臨急抱佛腳的必備物品，如今竟成為自己的事業，雖然只是未必長久的兼職。雖說侍應工作是眼見工夫，但對咖啡店運作沒丁點兒瞭解，倒後悔草率答應，但哪有新鮮人不是空白一片地跳進社會？
「永幀，給我一件芝士餅，一杯招牌walnut。」一名男子推着嬰兒車進來。
嬰兒未滿周歲，臉頰像漢堡包般又脹又圓，眼睛轉個不停，吐出舌頭時吹起唾液泡泡，不斷卜卜、卜卜，四肢亂扒，逗笑自己得滿嘴唾液。
梓蓁喜歡嬰兒得要命，登時蹲在嬰兒車前，讓小手握住自己手指，「哈，他手勁很大呢！」
永幀沒有立刻炮製咖啡，反而抱起嬰兒，「小澄，快叫梓蓁姐姐。」
梓蓁驚訝心道，難道寶寶是老闆的孩子？這位先生，說不定是老闆的丈夫。
男子留有短鬍鬚，窄身白衬衣將健碩身材表露無遺，笑起來露出一副雪白牙齒，「你好，我是方煒。」
永幀給寶寶親了嘴兒，給女兒介紹道：「小澄，她是梓蓁姐姐，今天開始幫媽媽工作啊。」
方煒搭話道：「哦？哈哈，以後可要辛苦你了。」
梓蓁知道是客套話，連忙點頭以表敬意，然後愣愣看住永幀，期待得到甚麼指示。
永幀瞥一眼已會意，遂將女兒交給丈夫，「梓蓁，你跟我去休息室，給你制服。你與上一位侍應身形相若，應該合身。」梓蓁略微點頭，與小澄講拜拜便跟隨老闆。
小本經營，地方少不免狹窄，四方休息室，左右兩排儲物櫃，各有三個，中間有一張方型沙發，一面是門，另一面兩個時裝店似的更衣間。休息室無分男女，更衣間用於避男女之嫌；但高峰期也只有三名服務生在場，兩人同時使用休息室的機會少之又少，而且店員全為女生，男女同室的機會幾乎全無。
梓蓁獲分配左邊近更衣間的儲物櫃，打開櫃門，掛有兩套制服，白恤衫，牛仔褲，黑圍裙，突出休閒及清潔感。
「其實今夜不會很忙，你明天才上班可以嗎？你要上課沒有？假若還沒，明早七時開始工作，一直工作至下午六時，可以嗎？」
梓蓁點點頭，深深吸一口氣。這是她踏入都市的第一步，踏入社會的第一步。
（待續）
創作這部小說，彷彿回到數年前寫《依然是你》
但這部小說更像報告，落筆更平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