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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9-01 22:44:19| 人氣11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午後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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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大男人。」
「這是今天的主題,歡迎聽眾call in討論。」
她坐進轉播室,整個下午她都給了這黑黝黝的房間。
「這種男人現在很多,通常是所謂的新好男人。他們其實並不算太壞,只是生活在父權社會下,他們生活週遭欠缺可以比較的對照組──他們看得起的,都是那群更大男人的人;而女人的標準,他們不是看不起,就是不屑一顧。他們當然有機會改變,但是通常缺乏動力的條件──他們並不是明顯父權的受害者,但通常是明顯的既得利益者──你有看過既得利益者改革本身的嗎?除非那帶來更大的利益。」
「溫柔的大男人是什麼樣子呢?通常年紀輕的比較多,因為他們接受了許多新的『男女平等』、『尊重女性』的教育,所以比較不野蠻,但不代表他們不危險,只是延遲發作而已。」
「他們通常真的很『溫柔』,譬如他們很會傾聽。妳說話時,他們會專心地注視著妳,彷彿妳如王后公主一般尊貴(請注意,她們雖然高貴但沒有實權)。他們通常都是標準、公認的尖頭鰻,他們有時會討好地聽從妳的意見,讓妳覺得備受尊重,甚至受寵若驚。他們也對妳很好,很體貼,讓妳很感動,很『女人』。自己的小脾氣、任性、驕縱、鬧彆扭,他都一肩承擔,甚至妳會產生一種暈眩──我願意放棄我的事情,只要他一直對我溫柔,跟我在一起。可是有時候,妳會有點搞不懂,為什麼跟這麼『好』的男人在一起,總覺得自己缺了點什麼?」

她一邊說,一邊想到,做這個地下電台節目的主持人,也滿兩年了。離開他以後,兩年來,她與電台同進退。她有一份正職,在電台,二份兼差,保險和搖筆桿。賣保險是為了見識更廣,為了讓自己的筆搖得更賣力。兩年的時間,她發現保單是預約未來的幸或不幸;創作是撿拾零碎的記憶膠卷,剪接成當下新的吉光片羽—對人生的反思。但現實的情況是電台的薪水杯水車薪,大多是兼差養活了自己。朋友曾問她為什麼不乾脆辭了電台的工作,全力投入保險業?她有時引經據典地辯護著自己的固執,有時也心虛地說不上來。有時看著別人享福,不經也要問問自己為了什麼?也會驚覺自己雄辯滔滔的理由下,是有那麼點不堪別人認真質問。但是能明白自己的感覺,儘管時而混亂、衝突、甚至矛盾,兩年前的自己卻是辦不到。坐在這個黑黝黝的房間內,每個禮拜兩小時。通常不會有太多人Call in,這個時段恰好是主流電台的強打時段,所以她總是不斷地說話,偶爾放一些非主流的歌曲,廣告的內容往往是一些婦女活動。一開始接主持,她只能冷冷地搞笑,漫無邊際地談讓她覺得自己有點蠢。有一天一時無話,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她脫口說了「今天天氣真好」,一句告訴大家,自己頭腦空白的宣言,下了工,她低頭匆匆收拾,迴避大家的目光。當天回家洗澡,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濕淋淋的頭髮披掛在臉上,突然蹲在蓮蓬頭下,覺得自己好狼狽、好難為情,哭著打自己的頭,擠壓自己的臉,她試著尖叫,但是聲音哽在喉間,只是「啊啊」了幾聲。她捶了牆壁幾下,發現自己竟然連尖叫的勇氣也沒有,這幾年來,作妻子的生活,把自己壓抑了成什麼樣子?剛離開他的那陣子,她會閃躲鏡子中的自己,總匆匆整理一下儀容,就逃離鏡子,好像自己是怕現出原形的妖怪。
總缺乏自信。一直以來,她都在他的注視下照著鏡子。她看著他梳理打扮自己,想像他如何凝視自己。她總思索著要穿哪件禮服參加宴會,誰是他的上司,誰是他的敵人,重點是她該說些、做些什麼。一整晚未開始的進對應退令她神經緊繃,而接下來的是評分──他的表情好惡宣示著對她的滿意度。她總希望能令他滿意。回想起來,她覺得自己與其說是妻子,倒不如說是渴望得到讚美的女兒。
下一週,她請假。她想電台會找誰代班,她打開收音機。那天午後的天空,她缺席,電台也爽了約。整個時段,電台不斷播放著音樂,沒有任何人佔了她的位置,替她發言。直到節目結束,音響傳來沙沙的聲響,她紅著眼框,關上調頻。電台與她同進退,她想。這份工作,她告訴自己,不能放棄。
硬著頭皮上。回到只有一盞小燈的播放室,黑暗而安靜。對著孤立的麥克風,斷斷續續,說著自己心中零碎的想法。當她又感到無以為繼時,赫然發現房中有人看著她。她一驚抬頭,才發現是自己。微光與黑暗使玻璃成了鏡子,映照出她的影像。這一分心,那份無以名之的羞赧,突然失去了蹤影。她看著自己,說著離開他以後的生活,當下工作的心情也說了出來,她老實承認自己的脆弱與徬徨。也許是傾吐後的舒坦,她端詳鏡中的自己一會兒,俏皮地問:「妳想不想也說句話?Call in進來吧!」。鏡中的「妳」淺淺笑一下,然後笑爆了出來。麥克風發出尖銳的金屬音劃過天空,也許是共鳴,她想。
那一刻,她忘記麥克風連接著整個天空,忘記她是節目主持人,也忘了自己--過去的自己。
一首歌的時間,她平息了播音間的混亂與同仁的詢問。
那天,節目快結束前,她連續接了三通Call in。
那天起,播音室裡都是兩個人--她與「妳」之間的秘密對話。

「我們來看看所謂『溫柔』的背後是什麼?在妳耍脾氣時,他就默默承受,在妳心理不高興數落他時,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回嘴的這種情況。他怎樣看待妳呢?會不會是因為妳是一個『女人』,而『女人』總是會這樣--任性、撒嬌、耍脾氣--『反正女人嘛!何必去計較呢?』對於這個說法,妳有何記憶?與『她是女性主義者,所以她一定幫女人說話』比較起來,有多大的差別呢?如果,我說如果,妳沒有『任性、撒嬌、耍脾氣』的『女人通病』,也先別高興,妳的尖頭鰻也許稱讚過你這一點,『妳跟我遇見過的女生不一樣……』,可是如果妳有時候一樣呢?「又來了……」他輕輕說,妳沒有聽見。(妳曾因自己的情緒被歸因為月經來了而很氣很氣?),不管妳受的怎樣的待遇,是不是都因為妳的名字是「女人」呢?想想,妳能和妳的他平起平坐的談論事情嗎?我的意思不是他靜靜的、「溫柔的」傾聽,而是他對妳的態度像是和一個很有辦法的男生談話一樣,是一種尊重,而非一種特別的寬容。他真正思考著妳的話,真正向妳提出各種意見,包括同意或不同意,讓妳覺得受到重視,覺得妳的話很值得聽,而不是一如往常一樣說完妳的「建議」」或「心事」(妳的話總是「建議」,而不是「意見」),像是認可般的點頭,妳就因此帶著滿足的笑容了嗎?如果他沒點頭,沒微笑呢?如果妳是有能力的女生呢?妳平時所受到的尊重多,還是敵意多?尤其是和一個跟妳能力差不多的男生比起來?」
「如果最後一個詢問,妳的答案是後者,那麼,我們是不是活在一個溫柔的網下?」
之前,她是網中的魚,更之前是一尾在魚缸中悠游轉圈的魚。網中的魚懂得掙扎,魚缸的魚每天等著餵。這是她對於自己過去的定義,然而過去儘管不堪,過去的總過去了,如果現在是不堪的,至少自己還有感受不堪的自覺。兩年來,每週兩小時的秘密對談,一點一滴地整理出真正自己的身影,就在這間黑黝黝只有一盞小燈的房間。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電台的工作人員都以為「妳」是指整個天空下的聽眾。只有她知道這個「妳」,是她苦心孤詣呼喚出來的。以往在他的凝視下,鏡中的影像都是芭比娃娃--永遠微笑著--她心中只有他的聲音與他的表情,因為他要的是芭比娃娃,不是「她」。他愛的是虛幻的投射,任何人都難以接受,她拒絕思考這一切。直到某天赴宴歸來,她一邊卸妝,一邊聽著他批評著宴會上的人事,鏡中的人不住發出「嗯嗯」,表示專注地傾聽。卸妝棉滑過她的眼瞼和嘴唇,她看著這兩個部位與臉上膚色的差異之大,如同在一個人皮面具上開了三個洞。鏡中的人肩抖了抖,突然呵呵笑了起來,他說:「妳笑什麼?」,鏡中的人沒有反應,只顧自己笑,眼淚劃破濃妝,卸妝棉用力在臉上亂塗,似乎要抹去什麼。鏡子中,他跑過去捉住她的肩膀,她掙脫開來,隨手拿起桌上的瓶罐往鏡子一砸──鏡中所有的人影都成玻璃碎片散落在地上,她在一片破裂的鏡子上看見自己半邊殘缺的臉。
等到她醒了,他和小孩站在床邊──小孩喚醒了她。他一臉嚴峻地說著醫生說她壓力太大,要她好好休息什麼的。她沒仔細聽,她看著孩子疑惑而害怕的眼神。孩子怕會失去她。明白騙不了自己,只是令她悲哀的是,為何她總要騙自己呢?
「想想,他真得認真地去關心、思考過妳難過的原因嗎?還是說難聽點,他是在打發妳,且自己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很對,是一個標準的好男朋友、好先生。可是,我記得整本維特的日記幾乎都是一個小男生在說自己的痛,他似乎沒有時間去替綠蒂好好想想,而總是自戀地喊著求愛的口號:『愛我吧愛我吧』。他是維特嗎?還是妳是綠蒂?會不會他溫柔的微笑,令妳所有的不滿,都因妳的『仁慈』而通通化作不忍心?妳的話要經過某種審定,如口罩般地罩著妳的嘴巴,剝奪了妳自由暢快的發言權,其實妳只能講他要聽的、他想廳的,說了點意見,他或許不會生氣,可是他會認為妳是錯的,儘管他可能沒說出那個字,可是當妳因他的不重視而氣哭,他或許一如往常輕輕說『別哭、別哭』,令妳感覺到妳好像是『婦女病』又發作了一般,就這樣哄著,宛如妳還是個小女孩,可是妳說出妳對他的不滿了嗎?還是妳的不忍心又暗暗地令妳吞了回去,並試著告訴自己,他是愛妳的,因為他這麼溫柔有耐性,雖然──他聽不懂妳的話,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看開點。而或許有那麼一天,妳在某次摔了幾個盤子的吵架中,妳脫口說出哽咽了很久的話,他被妳激怒,大聲抗辯,並顯得傷心,他的樣子妳也很心痛,竟又不忍心,『夫妻都這麼多年了……』他說。妳又點了點頭。漸漸承認成為他的太太,有時也得看看他的臉色了,有時也得讓他認為他真的很『好』,也得令自己相信這一套,否則日子太難過……」
講到這,她拿起面紙拭拭眼角,這淚水並非為他。只是憐惜自己,接受了他的催眠,當時竟也不願醒、不敢醒。想想,自己多少也騙了自己。
「妳不僅活在他溫柔的網,也活在自己親手套上的枷。」
她將右手舉在眼前,當初戒指箍得略凹而翻青白的痕跡,已經不見了。
「這個枷套在手上竟顯得淒美了起來。婚後偶爾妳翻雜誌,看見了曾經令妳心動的鑽石廣告,想到當初為了證明妳的賢淑,放棄妳打從國中以來的想法,妳體諒地接受較廉價的信物,雖然它不是鑽石,但妳仍期待永恆。當時妳忍不住浪漫地幻想,有一天有一天,當妳們生活改善了,他會發現妳埋藏多年的小小委屈,而在某天一覺醒來,發現枕旁多了一枚鑽戒,想像中,妳看見自己欣喜的淚水,當時婚紗下妳的臉也是。竟熬了那麼多年,看看自己的手,曾是做小姐的手,曾是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現在是做飯的手,洗衣服的手,牽小孩過街的手,然後帶著苦笑,告訴自己現在套上一枚鑽戒,只會喚醒妳小小的輕愁,讓粗糙的手更不堪罷了。」
「當然,我知道妳還沒有死心。」播音室裡,兩人竊竊地笑。她想著那枚鑽戒,那枚鑽戒讓她想通了許多事。
「妳偷偷地替自己了相中了一枚」她現在也相中一枚,用作保險的業績獎金買的,順便慶祝自己離婚兩週年。
「朋友同事都說好看,已經試戴許多次,連專櫃小姐都認識妳了。可是當準備好要買了,卻想到他問起來時怎麼說?雖然是自己的錢,可是為什麼總花的有點不理直氣壯,尤其妳想到這一期的會錢、房貸還有兒女的生活費用,也因為他買的股票最近跌。妳思索著,心裡嘆了一口氣,憐憫自己掙脫不了網,頓時明白他說服自己種種的理由其實不存在──因為他的表情。他並不會欣喜地看著妳套上戒指,鑽石的光芒折射出他的吝嗇,是一種對他的挑釁。然而鑽石的存在可以證明他對妳的寵愛,妳必須跟別人說是他買給妳的,榮耀歸於他。只是妳或許很想說:『親愛的,為何我的欣喜都只能因為你?』妳不想等待回答,妳只是想讓他知道,他其實有多自私。」
「溫柔又何其殘忍啊!當妳漸漸相信沒有人能體會妳的煎熬,秘密也就慢慢多起來。」從那天起,她的思索成了秘密,她只會低頭和點頭,但是不搖頭。
「『甘願』二字常常在心中默念。當妳成了鄰居親戚口中的好太太、好媽媽、好媳婦時,妳的微笑是否帶著一丁點苦味?妳休假的那天,他上班,孩子上學,妳提醒他下班全家上館子──他愛吃的那家台式川菜料理。轉一會電視,一頻道跳過一頻道,走進書房,翻翻撿撿,沒有一本是妳的書,桌子是他的原木桌,椅子是妳前年送他的禮物──結婚紀念日,他忙忘了,妳沒生氣,他後來看見禮物才想起,道了歉──妳走進臥室,想找點屬於自己的東西,翻翻找找,除了衣櫃、化妝品、保養品、化妝檯、和幾本頁角微捲的雜誌,妳發現妳一無所有。衣櫃裡有他的西裝,化妝檯上放著他的notebook,看雜誌、做保養是妳唯一的清閒。整間屋子沒有妳的地盤,倒羨幕起家中的lulu,牠至少有個籠子,沒人跟牠搶。妳凝視著客廳的全家福,多年前那裡掛著婚紗照。現在照片旁邊掛著孩子們的獎狀。全家福裡,丈夫坐在最前面椅子上,妳站在孩子的旁邊靠後面的地方。照片經過特殊處理,閃著淡淡的柔金,從妳站的角度看去,看不清妳的表情身影,剛好閃著反光,只略略閃著一抹歪曲的身段。」
「妳輕輕顫了顫,突然湧起的孤獨令妳害怕,也使妳清醒。但是妳得去接小孩了,他們今天上半天。開車途中,妳若有所思。」
「『把妳交出來』這就是妳的偉大,在貢獻了你所有的私密以後,像幽靈般纏繞的名聲。」
「到了館子,妳吃了一點,他酒足飯飽後,與妳聊著公司的事,關於他如何完成老闆交代的case,David如何扯他後腿等等,他發現了妳的漫不經心,微帶慍意問你怎麼了,妳──我知道妳的嘴角會微微上揚,輕聲喚孩子小聲一點,然後轉頭說你在想孩子的事情,或者說『沒有啊』。」
那夜她想和他談談,「夫妻都這麼久了……」他又說了。這次她堅決地搖了頭,沒有他所謂的歇斯底里的吵鬧。他茫然地看著。一直到簽離婚協議書前,他仍茫然地看著。

「成為某某的太太,妳的名字只留在身分證的配偶欄。」
「溫柔的大男人通常伴隨著『幸福』的小女人。他們看起來很甜蜜、很依戀的樣子,我總暗暗祈禱她別醒、別醒……」
「因為她不是籠中鳥,她是畫中的鳥──飛不出去。」
「而妳是哪種鳥,妳能想像飛翔的感覺嗎?妳想飛嗎?」
「打從節目開始,就是我在想像妳。妳想call in進來說說話嗎?」
「在空中沒有人知道妳是誰,妳不需要為妳所說的負責。」
「Just do it,妳還在猶豫?打來吧,妳會獲得妳渴望的靜默與傾聽,沒有對象,沒有顧慮,妳就暢所欲言吧。」
整個城市的天空在等待。天空下,那個帶著耳機的女孩,她拿起行動電話撥著;在家中剛將剛洗好的被單架起的她,坐在放電話的案旁;另一個則上了網,她以光速和另一個0與1的世界連結。
「妳還在等什麼?」
「妳不想只是發發牢騷而已,我知道,可是妳的聲音必須聽得見。妳必須想說、敢說。」
助理通知她有人call in進來。
「嗨,請問妳怎麼稱呼?」
「喂?喂?是我嗎?」
「妳已經在線上了,告訴大家,妳是誰?」
「主持人妳好,我是台北的安安,我有些話想……」

台長: 人面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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