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路臣街隨筆】之二：五金行、北姑與雞蟲
【照片】看了香港的招牌，有時會覺得，台灣搞集體造街那種一式的招牌實在有些無聊。
從住的地方走兩條街出去就是彌敦道，九龍最熱鬧的街道，珠寶店、服飾店以及豪華酒樓不在話下，再過去的西洋菜街，有最新式的電腦數位用品店、手機店、中外小吃。就隔了幾條街外的這裡，南北貨、傳統市場（真是傳統，生肉攤上賣肥孜孜的青蛙，這隻想往東闖，那隻想望西跳，只可惜五隻一大綁，哪裡也去不了）、夜市、五金行、廟街那裡還有落地掃式的傳統粵劇。兩邊的聲音、味道、顏色統統不同，我老是在想，穿梭於這兩區的外國遊客一定會陷入時空混亂。
我住的這區位於油麻地跟旺角地區交界之處，是九龍半島重要的五金、鋼材、金屬、機器零件的店家集中地。雖說製造部分大多都已經移到中國去了，街上店家還是常見打了赤膊的工人占了人行道在切割鋼材，路旁也盡是搬貨卸貨的小卡車。工人的年齡層沒有想像中的高，反而見到了許多年輕小夥子，汗珠流過身上的刺青，嘴上叼跟菸，很masculine。路旁的茶餐廳或大排檔，就常常見他們三五成群一起吃飯。場景叫人眼熟，原來都是來自於港片的印象。
夾雜在其間的是特種行業，最常見的是按摩店，高檔一點稱桑拿（三溫暖），最高級的是夜總會。按摩店門口通常有招牌寫著：「新到北姑、白淨馬拉、鬼妹雙打」之類的字樣。剛來的時候，以為店裡有北邊進口來的香菇，兼賣白色馬拉糕，至於鬼妹又以為是什麼廣東話的奧妙翻譯。朋友解釋給我聽，北姑、北妹指的是大陸妹，馬拉指的是馬來西亞，鬼妹是指俄羅斯女人。他聽有些工會會員說（朋友一再宣稱他沒去過，姑且信之），這些姑娘其實幾乎都是大陸來的，許多十幾出頭就到沿海地區打工，後來從娼，幾年之後才想辦法到香港來，自然是因為工資高之故。但是有黑幫在後頭控制，有賺沒有到，真要熬出頭也想是難，大部分是拿了雙程旅遊證的，幾個月到就得回去。實在是每日出門回家都會經過好多家，不想注意也不行，幾乎每家店門口隔幾日都會用黃色海報紙，用紅綠螢光筆寫上：「今日新到溫柔北姑，保證初做。」媽的，賣的好歹是人，也用壓克力正式做個招牌，怎麼就這麼隨便！每次走過都很想把海報紙撕下來。
姑娘都是從大陸來的？應該沒錯。
我怎麼會知道？當然不可能上門光顧，不過，每天近午出門時也剛好是她們起床（或剛下工？）的時間，街上就是三三兩兩的在晃著，或吃東西，或買雜貨，或買衣服，或群集在手機小店前討論要買哪一款，或者排隊打電話，口音的確多非香港本地。昨天過馬路時，聽見一個馬伕跟旁邊的姑娘在說話。先打岔一下，馬路走馬伕，這可不是回到了古代，什麼是馬伕呢？當然不是駕馬車的，就是……就是送快遞的。英文就文明一點了，叫escort（以前不知福特或飛雅特就有個車種叫escort，不知道誰有開過）。好了，這個馬伕呢，在馬路口拉了護送的姑娘一把，還跟她解釋說：「在『解一（這）』裡，過馬路要ㄒㄧㄨˇ（小）心一點，方向係跟你們『哪一（那）』邊不同的。」
為什麼分辨得出來誰是性工作者誰是非性工作者（有點饒舌）？很簡單，想像一下，台灣的檳榔西施感冒的時候，多加了件薄紗，多罩了連身短裙，基本上只要是穿著類似這樣的女生，就是了。上海街跟缽蘭街一帶的服飾店，好多都是賣這類的衣服。所以，可以想像，每逢晚上營業時間高峰，許許多多的年輕女子，足蹬高高穿少少，在各夜店中穿梭。不過，看了有時心酸，於各店趕場時，許多女子不得漫步，都是細步疾行，有時還邊走邊梳頭。看過陳果的電影「榴槤飄飄」，大致可以知道這些小姐趕的時候有多趕，邊起身還邊吞下最後一口飯；不過，姑娘跟馬伕候教之處，還不一定是像電影裡頭那樣大的茶餐廳，上海街上幾個店面淺小的服飾店裡，幾張板凳，就是了。至於馬伕，就外頭抽菸蹲坐著。倒是，看這些姑娘的頭髮看多了，才知道吾友豬頭雲小姐的髮型跟香港果然是同步流行。
其實，這行業沒什麼稀奇，男盜女娼，自古就是社會裡的正常營生（嗯，政治正確一下，女盜男娼自然也是稀鬆巴拉）。只不過這麼大的一個行業，根據法例又是非法勾當，就在這鬧區明目張膽，委實不常見。至於（半）合法的色情經營，香港有個術語叫做「一樓一鳳」，簡單說，個體戶可以，公司化則不行；再換個比方，立法委員一間一間隔在中興大樓裡頭服務可以，一聚集起來開會就得捉起來。很好奇，這背後不知道是誰在賺這麼大筆生意，是廟街十二少？紅英幫？苓雅十三飛鷹？可以確定的是，非法居留或者黑戶打工的問題一定存在，這裡面的故事想必是要多過陳果的電影了。
跟FS講了這些，她笑說我會不會被拉進去。才不會，這不是香港人做生意的方式。這裡是要就要，不要拉倒，不然哪叫Laissez-fair, free market？在香港待過，就可以理解倫敦China town的那家旺記為甚麼會被選為「英國服務最差之餐廳之一」，因為香港幾乎每家茶餐廳都是這樣！剛開始的確不能習慣，但是後來慢慢體會其中邏輯：買賣是講你情我願，是你自己要來的；我的茶餐廳大排擋好吃，所以你進來，吃完走人，有緣山水再相逢，頂多一聲「多謝」。要想輕聲細語噓寒問暖，或者大聲招攬問往迎來，我看只有台灣有。到香港那麼多次，可沒聽過哪個服務生跟我說「請慢用」之類的。當然，叫賣是有的，像我樓下市場的生果攤、肉舖、菜販，聲聲嚷嚷此起彼落，但那比較是作為一種「招牌」而存在，而不是真正要叫客人幹嘛幹嘛的。扯遠了，回頭講特種行業。
好，既然是講自由市場，那因為「資訊不對稱」導致吃虧上當絕沒人會同情你，所以囉，精挑細選所要的service是很重要的。顧客要懂得擦亮眼，連上妓院也是這樣，這兩條街的幾個路口就有個奇觀。每逢華燈初上，這幾個路口就出現了或單獨或三五成群的男人徘徊不去，東張西望。剛到時我以為是在等紅綠燈，但是綠燈一亮，就只有我一個人過馬路，他們連動也不動，害我以為我看錯燈號了。那他們在幹嘛呢？原來在挑「雞」（港人稱娼為雞），看哪個路過小姐喜歡的，就尾隨上去那間按摩套房；或者等「雞」，約好了，等著馬伕聯絡。於是這些男人就獲一稱號：「雞蟲」──名義上是挑選者，最終還是落人口中。有次跟朋友喝咖啡到午夜，回家的時候，經過那街口，哇靠，人聲鼎沸，菸霧瀰漫，儼然一付古惑仔大火拼之勢，誰知，都是雞蟲，機蟲大隊！照樣，過馬路的只有我一個。
很好奇這些雞蟲們的身分背景，老中青三代排排站，猥瑣鬼祟與西裝畢挺都有。待時日久些再來做一些社會學的分析，當然是純觀察，而不是participatory observation，不然還可以幫這些青樓女子搞工會！嘿，這不是開玩笑的，這裡的朋友還真的幫夜總會小姐追討過欠薪哩。
好了，說說而已，也不是搞這研究的，有緣山水再相逢，唔該，走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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