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網咖搞罷工──記2002年韓國電力工會的抗爭
【註】這是2002年3月寫的一篇舊文，修改了一下，給大家參考。
一、序曲
南韓自從九七金融風暴之後，在IMF的壓力下，金大中政權變本加厲推行私有化政策。自2000年以來，工會與政府數次談判，始終無法達成共識。面臨規劃中的私有化、裁員以及降薪，南韓國營的鐵路工會(Korea Railway Workers Union) 、發電廠工會聯合會(Korea Power Plant Industry Union)、以及電力工會(Korea Power Engineering Workers Union)在2002年2月24日深夜談判破裂之後，宣佈從2月25日凌晨四時起同步罷工。這幾個工會加盟的總工會──韓國民主勞總(Korean Con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s, KCTU)全力支援（請注意，不是聲援，是實際支援）這場罷工。
三天之後，南韓政府部分讓步，同意先撤回鐵路私有化計劃，鐵路工會罷工暫時結束。但是電力工會的五千多名電廠工人仍然持續罷工了十餘天。
這場罷工最後在孤掌難鳴的情況下，工會決定結束罷工。原本，民主勞總希望能夠把罷工層級升高，呼籲所屬會員工會進行同情性總罷工。但是，在發動的前一天，民主勞總決議取消總罷工，所有理監事總辭為此負責。我無法從工會的網站看到有關取消總罷工以及總辭的說明以及後續發展。但是，按照韓國自主工運的傳統，決策幹部為失敗或者錯誤的決策辭職下臺是很常見的事情。
或許會問，一場失敗或者結局不怎麼成功的行動有什麼好報導的？但是，在這場罷工中，工會使用網路作為聯絡與動員的工具，這是很少見的。想想，不是我們這些常常使用網路的年輕人，而是一群進入中年的國營勞工們，在政府風聲鶴唳的情況下，開始學習使用這項技術；再回頭對照台灣的工會幹部使用網路的情況以及公營事業私有化過程中的各種亂七八糟，讓我提筆記下這個精采的故事。
二、新形式的罷工──上網咖搞抗爭！
韓國電力工會的上級工會，韓國民主勞總（Korean Con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s, KCTU），描述電力工會這次的罷工為「罷工新思維」。
傳統韓國的罷工形式，特別是製造業諸如汽車，造船等工會所發起的罷工，多半聚集在廠區裡進行抗爭，一方面與鎮暴部隊進行對峙，一方面與資方或政府進行談判。金大中上台之後，鎮暴警察進廠鎮壓的情形日益增多，於是，有些工會選定一個安全性高一點的地方集結抗爭，像是大學校園。例如此次的聯合罷工，一開始鐵路工會會員就集合在全國的五所大學裡，電力以及瓦斯工會聚集在國立漢城大學。在這場罷工的不久之前，韓國電信工會以及漢城地鐵工會的罷工則選擇在漢城明洞天主教堂（韓國警方不敢衝進天主教堂捉人，怕引起天主教徒以及梵蒂岡抗議）。一九九四年鐵路工會的罷工，在被警方鎮壓之前則選擇在幾個主要的火車站作為集結點。去年，銀行工會的罷工，則選擇在漢城郊區的延世大學校區以及一個銀行的大型會議中心作為抗爭據點。集結抗爭的意義在於，可以有一個據點來號召會員，並且集體的力量可以較為成功地抗警方的鎮壓。
過去集結抗爭罷工的型式通常有兩種結果：第一是勞資重回談判桌，有了滿意談判結果，勞工停止罷工恢復工作；第二是罷工被警方強力鎮壓而結束，近幾年這種鎮壓並沒有因為政治民主化而降低，反而是更為殘酷暴力的方式。像2000年的大宇汽車工會罷工，就遭到警方極不人道的鎮壓。
此次的罷工，金大中政權則採取更為強硬的措施，在工會宣佈罷工之後的幾個小時，韓國政府就宣佈此次罷工是非法罷工並簽發對三十七位工會幹務的通緝令。因此，電力工會採取了新的一種抗爭方式。
就在此次罷工開始的當夜，2月25日清晨，原本在國立漢城大學校區集合的電力工會會員，以五到十人為一組，在夜色中悄悄地分別疏散到離漢城兩到三小時車程的周邊地區裡去了。
當鎮暴警察抵達漢城大學校區開始包圍行動時，發現空無一人的校區，當場傻眼。接著，依循往例，韓國警方出動大規模警網在大漢城地區一萬多家大小旅館進行搜查，瓦斯工會理事長以及副理事長均遭到逮補，但是，卻找不到任何一個電力工會的會員。
人到哪裡去了？原來，韓國電力工會採取的是小組罷工方式，五到十人一組，各自找地方疏散，持續罷工行動。
那麼，罷工行動如何持續規劃以及運作呢？會員又如何知道工會的指令以及其他會員的狀況呢？答案是，透過網路。
雖然會員分散各地，電力工會對於各小組的狀況掌握可是非常清楚。總共超過三十名的電力工會主要幹部，以及民主勞總的支援小組，在漢城明洞教堂和民主勞總以及其加盟工會公共工會聯盟所設立的秘密指揮中心緊密地運作。工會的即時快訊以及各項談判進度則透過電力工會及民主勞總的網站定時公佈。至於各小組則定時到各地的「網路咖啡」上網，了解工會決議以及留言。期間，指揮中心則以行動電話與各小組進行聯繫，確認每位會員的安全並且掌握行蹤。
五座發電廠已經發出警告要勞工停止罷工，3月4日並開除了47名工會幹部，並且向法院提出訴訟，要求工會252名各級幹部賠償罷工損失。電力公司表示，「已經」有7.1%的會員回來上班。但是，根據電力工會的統計，在五千多名電廠會員(韓國採非強制入會)中，只有218名會員沒有參與罷工，其中139名違反工會決議沒有加入罷工，54名會員因病未加入，6名因為產假，另有16名則是因為家庭因素沒有加入罷工。即使分散，但是工會與會員之間，仍然以這種新的形式維持良好的聯繫。
雖然捉不到人，韓國政府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察覺工會以網際網路在搞罷工，於是警察在3月4日關閉了電力工會的網站
http://baljeon.nodong.net，理由是煽動非法罷工，危害社會秩序（嘿，奇怪，各國政府的講法都一樣！）。民主勞總馬上幫電力工會成立了一個備用網站
http://www.nodong.org/baljeon。韓國民主勞總預估，警方接下來會接著查禁民主勞總的網站。民主勞總為了以防萬一，已經開始在海外尋求支援設立備用網站。
韓國民主勞總已經發起國際工會的反制行動，要求國際工會界發起行動癱瘓韓國政府的官方網站，包括：韓國總統府(青瓦台)：Presidential Palace Blue House。韓國國民議會：National Assembly。韓國商業經濟能源部：Ministry of Commerce, Industry and Energy。韓國警察總署：National Police Agency。
三、罷工得以持續的幾個原因
這次的罷工之所以可以在韓國政府的強硬鎮壓下持續這麼久，除了採取上述這種特別的形式之外，還有另外幾個重要的因素。
第一，罷工員工家庭的支持發揮了相當重要的影響。在民主勞總各地幹部的支援下，電力工會成功地組織起「電力員工家屬後援會」，在3月2日於全國各主要電力公司單位外面進行同步抗議。並且在今日（6日）於漢城市發起「反對電力公司私有化」集會，隊伍還遊行至漢城市明洞大教堂，希望能與裡面的工會幹部會合以表達支持，但是遭到包圍在教堂之外的層層警力阻擋。
第二個因素是，此次罷工獲得許多人民的支持。根據電力工會表示，許多小組回報說受到投宿旅館的打折優惠，並且協助通報警方的查緝行動，甚至還有人捐款給這些罷工的員工。但是，工會的罷工基金早已不敷使用，所以民主勞總也向國際工會發起募捐行動，同時也協助這些員工尋找一些免費住宿地點。
第三，各友會的聲援行動，加強了電力工會的信心。罷工行動的第二天，韓國金屬工會就立刻發起同情支持罷工行動。接著民主勞總也發起加盟工會的同情罷工。韓國公共事業工會聯盟更決議，要求各公營事業工會的會員拒絕前往韓國電力公司各單位支援罷工者所遺留下來的工作。
最後，這次韓國公營事業的罷工獲得了許多來自國際上的支援，包括像國際自由工聯（ICFTU）、國際能源工聯（ICEM）、國際金屬工會聯合會（IMF）、國際公共服務工聯（PSI）、國際工會網（UNI）等等國際工運聯合組織的聲援。還有許多國家的工會：德國、瑞典、南非、印度、法國、義大利等國的總工會均致函聲援並且發函給金大中總統表達抗議。台灣的全國產業總工會（TCTU）與公營事業工會大聯盟也都加入了聲援的行列。
四、後記
雖然這場罷工最後並沒有得到具體成果，但是，我自己很驚嘆於韓國工會可以有如此的韌性與活力──即便是在所謂民主化之後。1999年，我曾與全產總的工會幹部一起訪問韓國民主勞總以及一些個別工會，充分感覺到他們的活力、自主性與自信。下個比較大膽的結論，工會──作為民間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死氣沉沉，我其實不敢去期待所謂政治制度民主化之後品質。相對來說，活躍的民間社會，自然會讓這個所謂形式民主化其中的本質暴露出來，從而我們會看到民主深化的可能性。
的確，韓國政府對於勞工運動強力的鎮壓，讓國際勞工社群開始質疑所謂南韓民主化的實質內容。根據民主勞總的統計，金大中政權所逮捕的工會幹部人數，遠超過前任的金泳三以及盧泰愚。其中最有名的案例，就是在2001年9月的總罷工期間，韓國民主勞總理事長段炳皓被韓國警方用計誘捕，到今日仍身陷獄中。2002年1月，全世界超過四十個國家的總工會同步發起了一日的聲援行動，到韓國駐各國大使館前進行抗議。2002年世界盃足球賽期間，韓國政府更加緊鎮壓，總計逮捕了比南韓國家代表隊員人數兩倍以上的工會幹部──只因為他們試圖藉由世界盃來突顯南韓工人的工作處境。很遺憾，當我們在驚羨南韓如何從金融風暴中恢復過來的時候，大家其實很少討論南韓的工人階級的處境到底是個怎麼樣的情況。當然，這個題目需要另外更長的文章來討論了。
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到韓國民主勞總的網站看看相關的訊息：
www.ktcu.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