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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8-29 21:09:55| 人氣14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稿集眺牆】八月第二週─賊 《你那邊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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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對人來說,是相對還是絕對?對亡者來說,又是怎樣的一幅景象?在生者與亡者之間,牽扯的又豈只是時間所造成的天人永隔?

  蔡明亮用你那邊幾點這個主題,描述了幾位主要演員都處於當下,卻又飄忽地想望他人時空的情形,來探詢時間與生命的本質。小康在湘琪買了他手上的那隻錶遠赴法國之後,便不斷地遙想著從沒去過的巴黎。小康媽媽在丈夫死掉之後,改變所有生活作息來配合亡夫。湘琪在巴黎過著無所事事的流浪生活,總老想著旅館樓上人家所發出來的聲響是正進行什麼樣的活動...
  對於時間的處理,導演用了好幾種看似無厘頭卻常常是人無意識之下會作出的行為來表達,可能是某種暗喻,各憑觀眾目光流轉與停駐的焦點在哪而自行解讀。湘琪執意買走了小康服喪期間所戴的那隻可以顯示兩個時間的錶,似乎也把小康的時間給買走了,買走了他的禁忌,買走了他父親生前與死後的時間,卻買不走他的恐懼與思念。小康眼神不再專注,莫名地在夜半打電話詢問巴黎的時間,確認比台北晚七個小時之後,便把所有可以看到的時間顯示器全都調成巴黎的時間:賴以維生的一箱手錶、鐘錶店、車上、家裡、電影院、甚至是百貨公司外牆...一切看來像是瘋子的行徑於他做來卻完全變得可以理解,似乎是要尋回他被帶走的那個時間,也似乎是要讓彼端的時間帶走自己此刻毫無意義的人生。說到瘋子又不得不提演他媽媽的陸弈靜,懷疑家裡的時鐘突然變得怪異(其實應是小康動的手腳)是因為亡夫顯靈,便將晚餐時間改到半夜、用被單把陽台的鐵窗完全遮蔽、拿膠帶封住所有光線進入的洞口、關掉總電源只點冥燭,用心佈置一切不顧小康的指責只為了讓老公可以回來與她團聚。兩個都失去自己時間的人,各自進行著一段靈魂的漫遊,究竟是因為自己還是心中所想的那個人,而使原本只是相對的時間產生絕對的意義,應是導演要觀眾反向思索的一項議題。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亦是環繞本片的主調。從苗天一開場炒了菜叫兒子來吃卻遲遲不見人影,只見他一人落寞地抽著煙,便意謂了親子間的疏離。小康與母親只在飯桌上相見,且也不多說話,同樣呈現了兩代的隔閡。小康臭著臉在天橋上拿著一隻據說摔不壞的錶不停敲打身旁的欄杆招攬生意,鏗鏗鏘鏘的巨響反而把行人趕得更遠。湘琪在國外嘈雜的咖啡店連個說話的伴都沒有,去餐廳點餐以及到地鐵搭車均受到忽視與不公平對待...導演不只藉由劇情表達疏離感,也使用獨特的構圖美學來製造氛圍,鏡頭裡常常都只有一個人,而且絕大部分都在畫面的角落,被包夾在滿是無生物的空間裡,孤寂地做著一些事。其中還有一幕較特殊的場景便是利用公寓陽台與廚房之間的一道牆作為分隔畫面,左邊牆外是小康在陽台就著火爐燒冥紙給父親,右邊牆內則是母親在廚房拿杯子接陽水(自來水)的畫面,牆外的小康是陰,牆內的母親是陽,暗喻了這家人陰陽兩隔的事實,也說出了小康與母親間的那道心牆因為父親去世而築得更高,距離無所不在。
  食與慾,是戲裡的兩件民生大事,當生命出現了轉變與衝擊,唯有這兩個是不會消失的常態,照樣要吃,照樣會有慾望,即使生命是在低能量的情況下進行著,食色性也依舊在每個人的生活裡亙古不變。像宵夜的晚餐、車上的關東煮與燒烤、路邊攤的湯麵還有小菜;異國咖啡店的咖啡、商店的餅乾香蕉礦泉水,就算不專心也能準確無誤地將食物放入嘴裡咀嚼吞嚥入腹,渙散著失焦的雙眼解決民生問題,漫不經心不就是我們常有的情況麼。而慾望更是一扇開了就關不掉的窗,其中所涵蓋的心理層面也相當廣泛,片中使用了許多意味深長的片段來呈現慾望產生時的原因與解決之道:陌生的同性戀者莫名其妙突然拿走小康在電影院偷拔下來的時鐘,然後在小康追尋至廁所時,將時針分針秒針都調成十二點鐘方向來回擺動並用它遮住褪掉褲子的下體,斜倚門邊挑逗地笑著暗示小康自己的性向與需求,小康在意會到終於是怎麼一回事之後卻感到噁心而立即甩門離去;陸弈靜因思念丈夫卻久候不至其亡靈的出現,而在深夜穿上年輕時的旗袍,濃艷臉妝鬢簪紅花,搖曳燭光下舉杯朝另一空杯獨飲紅酒,之後便躺在床邊拿著竹製枕頭對亡夫遺照進行也許是人生首次的自慰,最終迷濛進入丈夫死後最深沉安穩的睡眠狀態裡;小康受不了家中陰沉的氣氛,跑到外面躲在車上不願回家,同樣晃蕩在街上尋找恩客的妓女蔡閨向他提出了上車的要求,猶豫片刻後小康閃車燈同意這樁交易,遂進行了一場始料未及的車震遊戲,蔡閨也在小康熟睡之後偷走那箱充斥著巴黎時間的手錶下車離開;湘琪在地鐵站錯過了和同樣是黃皮膚的陳昭榮可能的互動,卻終於在天天去的咖啡店裡因為咖啡因過量跑到廁所嘔吐而邂逅了從香港來的葉童,許久未開口與人說話的湘琪感受到葉童的善意與其散發出來類同的孤寂氣息,便在斷續交談後,卸下心防邀葉童逛街甚至帶她回到自己的住處同床共眠,不知是莫名的感激亦或對枕畔有人覺得滿足,保守的湘琪選擇擁吻表達心意並尋求更真切的溫暖,卻也於隔日整理行囊獨自離去...各個片段講的都不只是單純的慾望產生,寂寞與渴望他人相伴往往是主角們共同的慾望源頭,釋放自身飽漲滿溢的當下需求,道德界線與觀念的認知往往都被屏除在事後,但總在慾望過後仍舊要面對孤寂一人的情形,寂寞並不會就此消失,通通只是暫時出走又回來。食與慾,生命的常態原就是這樣由不得你選擇的例行公事與恆常孤寂。
  另外還要提到片中的燈光與音效,看似完全不做任何加工處理,卻更彰顯導演透過鏡頭所要訴說的一種真實。不使用任何配樂,只收錄現場的自然音,所以大段的空白無聲無息是常有的事。小康家中除了撲天蓋地的黑,剩下便由穢紅、昏橙、詭綠、幽白與冷藍等幾個自然呈現的色調散佈各處。人生本來就沒有配樂,也不可能一直斑斕如畫,導演講的其實就是一個生活中處處可見卻常常被忽略的真實故事。小康在父親死後,半夜不敢走出房門上廁所,拿著垃圾袋與寶特瓶解決燃眉之急;陸奕靜將水族箱裡的魚當作丈夫隔著玻璃對牠哀愁撫摸落淚傾訴;湘琪購完物在商店門口踟躕,可能是怕獨身一人會被欺負,遂跟著一個偶然經過的外國女人在巴黎闃無人聲的夜街疾走,一有致一凌亂形成了蒼涼慌張的節奏...恐懼、思念、防備心,整部片無時無刻都滿滿地讓觀眾看到這些,真實貼切得讓人不忍卒賭。
  劇情的尾聲小康回家拿下遮蔽鐵窗的被單,然後走進母親房裡躺在熟睡的母親身旁,窗外原是一片亮晃晃的天,父親遺照就在一旁,安祥的氛圍散佈於空氣中,彷彿一家團聚的妥協與和解;湘琪坐在路邊回想在巴黎的一切而落淚,最後在湖邊的鐵椅沉沉睡著,行李箱漂到對岸,飾演小康死去父親的苗天卻出現在湖畔並用柺杖撿起了湘琪的行李(生者都睡著了,亡者便醒來?時間的相對此時顯得那麼寧靜與沉美)。鏡頭的最終是苗天在廣場上深深地一陣回首之後走向彼端的摩天輪,輪軸時而轉動時靜止,彷彿在說時間的巨輪也是如此,總是持續地在各個維度空間內轉動,過去與未來像水一般不停歇地在廣義的生命中潺潺流動著,我們需要追索的是能否在所處的時空中找到自我存在的意義,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你那邊幾點,我這邊幾點,似乎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p.s.片中小康在路邊攤購買的vcd便是法國新浪潮導演楚浮的”四百擊”,據導演本人透露,會選擇在自己的電影裡播放這部片除了有向大師致敬的意味,也是用來表示緬懷過去那段美好時光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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