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不能摧毀我的，必使我堅強……….尼采
一、血染的櫻花
冷春季節的省十四道公路上的櫻花
猶如魔術師手上的花束
一撮撮肆無忌憚地叫放山巒
我喝著愛蘭山蘊釀成蔭的水
澎湃的心搏讓紹興酒也活了起來
馥郁的香氣傳達微醺的指令
不自覺心中擎起情緒的大旗
嗅聞到一甲子前的砲火、煙硝與風偃草浪的瓦斯
正從人止關悄悄爬了上來
瀰漫….擴散….
擴散….
狠狠攫住泰雅族人的咽喉
一幕幕慌張的血軀撲向遙遠的天際
一具具昂然的胸膛從輕柔的子彈重重地
爆烈出朵朵血艷的櫻花
所有祖先集体的神話全都自密林倒下
靜靜地倒下….
倒下….
戰士們不再疾走於雲與天似近似遠的稜線山背
大口噉咬敵人的上等肩肉
豪放地將敵人的頭吊在頭骨架旁一根巨大的
枝椏上向天地招幡
如今戰士們被掠成萬人塚只贏得一身白骨
萋萋草地被無主的遊魂闃然霸佔
長眠成了一條靜靜的河流
緩緩聽著吉祥鳥占的叫聲
句句換成祖先們的語囈
喃喃 虛弱
哀傷著奧萬大的楓葉
怎麼一季比一季還紅
二、回不去的鄉愁
霧社駐所升旗台上那面惱羞的太陽旗
不再豪飲它的光榮酒
有著硬被脫下來的苦糗
守衛哨所的圍牆外仍是圍牆
槍眼從仇視的洞孔射出一道道驚心動魄的火花
壕溝承載不了腐臭的屍体
綿延幾十里電網囚得住籠中的鳥
卻囚不住野外的雉
暴露日本警察瞪著燒焦的眼眸
唯恐摸哨的大刀一次能帶走幾顆吃飯的傢伙
僅有的力氣只好吐吶、吸吮、喘息在警備線的俯瞰下
想起故鄉緋紅的櫻花樹下裸浴氤氳的溫泉
一位位吹雪般凝脂肌膚的女子
一種朦朧的魂縈舊夢
集体的鄉愁
三、殺伐的征令
泰雅族殺伐的征令不再是鐵器
凡是沾過血的鐵器是要被詛咒的
受挫的鐵器猶如一位受傷的勳章
掛在祭祀牆上
不斷沈思它過去熠熠的日子
孩子們！我們的鐵器不再獵草
你們在收成小米田的泥土誕生、爬行
搖擺走路到盡情奔跑
讓燃燒的火看見收穫祭、嬰兒出生與婚禮的進行
讓香甜小米酒狠狠燃燒敵人的胸膛吧
屈辱是一種莫名的傷痛不斷在疙瘩處隱隱作祟
已沿著祖先們拓荒的越嶺古道
步步逼了上來
敵人的眼睛從葉縫間窺伺
公然在霧鹿平台轟炸….再轟炸
我們那能禁得起臼砲、野砲、山砲們囂張的大口
在每次恐嚇後，一種不戴面具的淫笑臉嘴不斷浮現
一顆顆止不住羞愧的砲彈摔進草叢間
帶著憤怒的語氣說：
天殺個你們精光！
用火浴血你們壯烈的歷史吧
洗劫後我們的孩子被敵人學校的鐘聲召喚
一襲灰色制服戴上黑色鴨舌帽
連黝亮的皮膚也開始斯文起來
在喋喋不休鞠躬答禮的背後
可笑的敵人施下魔咒：
武士道殉身的櫻花魂
難道會比躲貓貓地馘首來得痛快嗎？
孩子聽完後牙齒竟然咯咯地打架
忍痛地笑只好隨風帶走
四、卸粧後的砲口
如今一尊尊被老師蒙上眼睛的大砲
說那是烙在鄭成功時代的紋身
正在冰冷的大地反省懺悔
離開戰場的砲口不再滔滔雄辯
死亡成了唯一通往光榮的道路
聲音是如此地微弱、抽搐
隨著煙硝逐漸散盡….
散盡…..陪著莫那魯道從人止關退休下來
讓「碧血英風」的牌坊看守天險
一陣春雷震響大地之後
驚蟄櫻花的祖先到底來自北國還是本土
籍貫的謎對我已不重要
天空被蔚藍的顏色洗得澄明
鳥族匯集樹上嘈雜的啁啾
像滿天撒下的網罟
不斷向大砲撒下飛彈和
櫻花嘲笑被噤聲的砲口
有著一樣的審判
此時，我彷彿又聽到泰雅族的炫歌
再次響起….
本詩得２００１年新竹縣吳濁流文藝獎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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