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不勝寒 縱浪大化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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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　牯（上）---　2006.4.25.台時副刊「山高水長」專欄　　　　　　　　　　　　　

我們住的旗美義民廟小村莊，在「龜山」龜尾巴上有座土地伯公，不但是庄民信仰中心，還有聞名而來的四方信徒，祈求保佑各種博奕不要「槓龜」，龜神伯公最苦惱的也是這點，那些信徒貪婪的要求，使祂真的難做神，難怪土地公座右銘是「錢就這麼多，你也要、他也要，給誰好？」

爺爺是清朝的末代秀才，在父親小時候就離家遠赴南洋，經過長期抗日、剿匪、一直到國民黨戰敗進據台灣數年後，爺爺才突然在我們生活圈裡亮相，數十年骨肉流散毫無聯絡，原來爺爺去南洋從事情報特務工作，外交部在他的護照上蓋「醫生」認證，他就在南洋一帶行醫順便收集日軍活動情報，到台灣以後，中央政府還特別頒獎表揚。

對「國」來說，爺爺算是幕後抗日英雄；對「家」來說，他拋妻棄子走得無影無蹤，使奶奶和父親一家人挨餓受凍，飽嚐各種生活煎熬之痛。

長年流離失散，把親情也疏離沖淡！從大伯、伯母和爸媽口中，聽不到一絲絲書劇裡身為民族英雄子女的榮耀，聽到的卻是多年煎熬積存難消的怨氣，所以，「抗日英雄」也不是我們喜歡的而是不喜歡也已存在的事實。

爺爺本來住大伯家，重聚流散的親情，本就是支離破碎不完整，積怨堆疊不滿情緒，雙方終於鬧翻，爺爺因而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從小我就和爺爺睡同一個房間，他是中醫師，經常要我們幫他搓藥丸，整個屋子裡都是黏膩膩的蜂蜜藥味兒，有時睡覺都會壓到掉落床上的藥丸，挺不舒服的感覺，半夜都要起來撿藥丸兒。

搓藥丸是挺無聊的工作，每次要我們搓藥丸，我們就要他講故事，爺爺為我們那座龜神伯公壇題字「福厚青山重、德高綠水長」，一回說了一個「憨人有憨福」的故事，男主角說是我們庄內的「憨牯」，我發現那故事裡很多情節都似曾相識，而且我們庄內也沒聽說有「憨古」這號人物，可能是爺爺對老爸的暱稱？爺爺有時候也會叫我「細憨古」，那是在他高興的時候才會用的語詞，我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笨蛋，老爸也不笨，所以我相信爺爺的「憨牯」絕不是罵我們笨，而是一種暱稱。

如果真是老爸年輕時的故事，爺爺也加油添醋編得未免有些離譜，但聽起來還是格外親切──

「憨牯」是對憨直老實人的稱呼，一條腸子直直，每回做錯事都會馬上承認，很懊悔地說：「俺又做呣對咧，壞細！下次改進。」

他遇到沒辦法解決的事一定向土地伯公稟告，但因憨直木訥本性，懾於伯公神威，祈禱時卻經常出錯。

有一回準備養魚，備妥三牲四果祭拜土地公，向伯公祈禱保佑時，戰戰兢兢結結巴巴地說：「拜託伯公保庇俺畜（養）介魚仔趕快大尾（長大），明年大到三條一斤。」「憨牯」是客家人，向神祈禱也用客家話。

祈禱完後發現不對，立即修正說：「頭先講差咧，拜託保庇一斤三條」。

「憨牯」想要求保佑他養的魚一條三斤重，一急起來更是講不清楚，他怕土地公真把魚變成三條只有一斤重，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乾脆向土地公聲明：「攏總毋關汝事，呣使汝保庇！」...............收錄於高雄縣作家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