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村姑與公主
□ □□
孫秦送我到家門口，想著是不是應該進門跟我家人說聲抱歉，我笑笑說沒關係，我的家人只是擔心我，倒也並非嚴厲古板。
「謝謝你陪我帶貓咪去看醫生，也謝謝你送我回家。」我頓了頓，「這樣麻煩你真不好意思……我會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你常常像這樣送女生回家嗎？例如其他認識的女孩子還是大學同學什麼的……啊──我是不是問太多了……」我將安全帽遞還給他，接著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不小心把在意的問題脫口而出了，嚇得瞪大眼睛。
「阿晰一點都不麻煩。」他眉開眼笑地繼續回應，「我不常這樣送女生回家，當然要看是誰。」他見我又呆滯了，料想我應該也沒什麼話能繼續接下去了，於是伸出大手拍拍我的頭頂，「愛護動物的善良阿晰，很晚了快進去，明天見！晚安。」他曬開左臉頰上的酒窩，笑顏炙熱。
我摸摸方才被他大手拍過的頭頂，他那樣說的意思是……我是少數被允許坐上他機車後座的人嗎？如果真是這樣，雷宇晰未免也太幸運了……我專注於他大手在我頭頂的撫觸，直到回過神，才發現孫秦的車尾燈已經消失在轉角。
這才想起，即使孫秦不常這樣送女生回家，但我始終不是唯一一個幸運的女孩，因為不久前小晰也是那少數被孫秦送回家的其中之一個女孩子啊。
我果然白日夢做多了呢。
深呼吸一口氣，我打開家門，沒想到爸、媽和哥三個人都擠在門邊，彷彿剛剛都貼在門上偷聽似的，媽的笑意再明顯不過了。
「……呃，對不起我晚到家了。」
「沒關係、沒關係，哥哥說妳是送小貓咪去看醫生。」媽溫婉一笑，「話說……我們宇晰交男朋友了嗎？」
我瞪了哥一眼，「我沒有……不要聽哥亂說。」雷彥宗雙手交叉、歪著頭在媽身後對我竊笑，像等著看我笑話一般。
爸輕咳一聲，「高三還是以學業為重。」爸表情嚴肅，繼續接著說：「啊如果已經在交往了吼……改天帶來給我認識一下。」再次輕咳了一兩聲，爸就轉身回房間去了。
不、不是──爸……這誤會大了啊……我完全無法想像爸和孫秦對視的畫面……不、不對，怎麼會有這個畫面？我們根本沒有在交往啊！
回到房間後，我瞪著雷彥宗，「你幹嘛跟爸媽亂說！」
「我沒說，是爸媽自己發現的。講完電話我跟媽說有人會載妳回來，不需要擔心，所以他們很好奇會是誰載妳。」哥聳聳肩，「聽到門外的機車聲他們就自己湊過去聽的，還用貓眼偷看，不甘我的事喔。」
「天啊……我是真的沒交男朋友嘛──」我懊惱著，但此時再多解釋都無法挽救爸和媽親眼看到和聽到的了。
「我才不相信。」哥丟下這麼一句話，轉身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
□ □□
隔天，我起了個大早，將要讀的書整理好放進帆布袋裡。每個假日我和小貝都固定會到圖書館報到，身為高三生的我們，平日下課後的時間都在咖啡店裡打工度過，只有假日能夠恢復高三考生身分，好好地讀書。
我們是約了泯皓一起，但到了圖書館門口我卻發現除了泯皓外，還多了三個身影──薏仁、小晰和孫秦。
「早……你們怎麼也在這裡？小貝呢？」我以為自己太早起還在恍神中，沒想到他們是真真切切地站在我眼前。
「辛家貝昨天跟我說妳們假日約好要來念書，我就揪我妹和孫秦一起來了，宋潔晰跟妳們一樣也要準備考試，我和孫秦也快期末考了……也是該看一下書啦！」雖然薏仁這麼說，但他沒有背包、提帶，甚至手上也完全沒有任何一本書。
「對呀，阿晰。」在太陽光照耀之下，孫秦的笑更顯得完美無瑕。「看完書一起去看貓咪，這樣剛好。」
「你們晚上有約？」泯皓的雙眼來回看著我和孫秦，詫異地問。
我和孫秦還來不及回答，遠方傳來逐漸靠近的呼喊聲……
「我──來──了──」小貝從後方大喊著，對於她遲到、壓線這件事我已經習以為常，「抱歉久等了，你們下次早到就直接先進去找位置啦，圖書館假日一位難求耶！」她催促著大家，大夥兒跟上她的腳步。
我走在小貝的身後，而泯皓配合著我的步伐似的，走在我旁邊。
「你跟那個孫秦晚上要去哪？」泯皓壓低聲音問著。
「昨天晚上我們送一隻受傷的貓咪去獸醫院，所以今天打算去看看牠。」
「你們昨天晚上也在一起？」泯皓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欸欸欸！謝天謝地，那裡剛好有六個人的位置。」小貝往前方一指，有一組三人、三人對座的座位。
不巧另一邊也有四人在找座位，剛好也看向那位置，泯皓隨即拉起我的手，帶著我加快腳步，「走。」
我被迫跟上他急促地向前進，我往後瞥了一眼，小貝憋著笑看著我們，薏仁擺出一個曖昧眼神，小晰一臉茫然，孫秦則有些傻眼。
泯皓拉著我不顧一切地往前衝，最後我們順利搶到位置，我將袋子掛上中間座位的椅子，泯皓在我右邊的位置也放下了後背包。
「我、要、坐在雷宇晰旁邊──」小貝對上孫秦的眼光，擺出一張調皮的表情，拉開我左邊座位的椅子，放上包包。坐在我旁邊幹嘛還要像在宣示什麼主權一樣啊……
「那我坐這。」薏仁在小貝對面的位置坐下。小晰坐在薏仁旁邊、我的對面，而孫秦坐在小晰旁邊、我的右前方。我們對視而坐，使我有些不自在，小晰和孫秦就在我的面前，究竟要我怎麼認真讀書啊？
真羨慕小晰，因為是哥哥的朋友，所以平日、假日都能理所當然地見到孫秦吧！平常去咖啡店能一起坐在同桌，假日在圖書館裡也可以坐在隔壁……對我來說都是不可能的。
沒想到六人屁股才剛坐下，連書都還沒翻開，薏仁就提議：「好，我們去吃早餐吧！」通常我和小貝的習慣是讀到接近中午在一起去附近簡餐店或是麥當勞吃早午餐的，一到圖書館佔完位置就馬上去吃早餐這回還是頭一遭。
「好啊！我好餓。」孫秦附和著說。
「真受不了你們這些臭男生。」小貝把剛拿出來的鉛筆盒放在桌上，翻了個白眼。
「不都是這種SOP嗎？佔完位置就是要先去吃飯啊！現在才八點！難道不用吃早餐嗎？民以食為天欸！」薏仁用著氣音搭配誇飾的表情，說大學生都是這樣的。
「虧你那腦袋還說得出『民以食為天』……到底是誰揪他們來的啦？」小貝瞪大眼向我故意說著，我失笑。
□ □□
小小的早餐店，我們併了兩張桌子坐在一塊兒，點了早餐後便開始毫無邊際地聊了起來。
「我絕對不吃鮪魚蛋餅，都是罐頭鮪魚加美乃滋，超甜超噁心。」小貝說。
「我什麼都吃。」薏仁回答。
「有人問你嗎？」小貝面無表情地說，惹得大家一陣歡笑。
「辛家貝──別忘了昨天是誰載妳回家？」薏仁和小貝兩人持續打鬧著，這兩個人果然是一個銅板敲不響。
「妳呢？妳喜歡吃什麼？」泯皓不顧他們的打鬧，與我聊起喜歡的食物。
「我嗎？」身為咖啡店的服務生，對於常客的喜好我非常了解，卻鮮少有人如此認真地問我這樣的問題。「我的人生不能沒有珍珠奶茶，但如果是早餐的話，我最最喜歡的是玉米蛋餅跟薯餅，然後一定要配奶茶～」我說完眼睛為之一亮，卻發現自己好像興奮過了頭。我沒提起自己唯一討厭的食物是薏仁，避免他想起那碗薏仁豆花。
「難怪剛剛阿晰就點這些。」孫秦突然悠悠地說，我震懾，他連我剛剛畫在菜單上的食物都注意到了。
「我也喜歡吃薯餅耶。」小晰微笑道。
「對耶，但妳是不是不愛沾番茄醬？」孫秦在一旁補充，彷彿對小晰的喜好瞭若指掌。
「你還不是為了健身吃什麼都絕不沾醬，吃蛋餅不要醬油膏、吃三明治不要美乃滋、吃漢堡不要番茄醬……」小晰回嘴。
這個由泯皓開啟的話題，竟是讓他們兩個接著聊了下去。
我心裡翻湧一陣絞痛及酸意，什麼健身、吃東西沾醬不沾醬的……啊，這就是吃醋的感覺嗎？他們認識的時間想必很久了，要論瞭解程度，我怎麼比都比不上的吧……這樣的不足感讓我的單戀之路更加艱辛了。
早餐店阿姨將我的玉米蛋餅送上，我望向桌緣處的筷桶，正要伸手拿，就被遞上了兩雙筷子，左前方是孫秦，右方是泯皓。我對於他們的熱心有些驚嚇，但棘手的是現在我應該要拿哪一雙才好？不管拿哪雙都會讓另一方很尷尬的。
「欸，楊泯皓謝謝。」小貝不假思索地抽走泯皓遞來的那雙筷子，因為剛好她的火腿蛋餅也送上了，於是我可以順理成章取走孫秦遞來的那一雙。
「謝謝。」我對上孫秦的雙眼，他亦微笑回應。
「喂──辛家貝妳……」泯皓欲言又止，最後抿起嘴唇什麼都沒說。
□ □□
＂怎麼樣？我剛剛是不是神助攻？筷子事件。＂
我們六人在圖書館中靜默地讀書，小貝傳來一張紙條。在我皺著眉頭思索她到底是在為誰助攻時，她又傳來另一張紙條。
＂還有，妳不要呆呆地一直被泯皓牽著走，我覺得他佔有欲好像有點強→只是我的直覺，如果妳相信的話＂小貝甚至畫重點似地加了底線強調這句話。
＂妳的直覺我一直都很相信啊，但是泯皓是認真有在喜歡我嗎？我一直覺得妳講得很像開玩笑……＂
＂拜託，超級明顯就是喜歡妳，妳別再耍呆了啦！妳最好直接跟他說妳沒有喜歡他，不然這樣曖昧不清的他會以為自己有機會，我是怕到時候他認真想跟妳交往時會一發不可收拾＂
小貝這張像恐嚇般的紙條，使我打了一個寒顫，我默默往右方泯皓的座位望去，他看起來就和正常人一樣，小貝到底是從哪裡感覺到他的佔有欲？我想起泯皓對我的好，如果我沒有認真拒絕，也許他真的會以為我對他也有好感而持續下去，是不是真的該跟他說清楚呢……
＂那……妳覺得孫秦呢？＂
＂表現可圈可點，一百分！＂小貝甚至還在紙條旁邊畫上誇張的滿分寶寶圖案。
＂但是我跟小晰比起來，不就是村姑和公主的差別嗎？＂
＂干小晰什麼事？而且依我看，他根本沒有喜歡那個小晰啊！頂多因為是好朋友的妹妹所以特別照顧而已吧＂
＂那也不代表他就會喜歡我啊……＂
＂妳們兩個根本就沒在看書ಠ＿ಠ ＂
突然從對面飛來一張字跡潦草的紙條，旁邊還畫著形狀不明的表情圖案，我們兩個看完紙條後一起抬頭，薏仁一臉監考老師的樣子盯著我們，手在胸前交叉著，背靠著圖書館椅子，桌上乾淨溜溜。他甚至沒收了每個人的手機，聲稱自己是來監督大家的。
「靠北啊……他自己根本沒帶書來看，沒收手機已經很超過了……居然還敢那一臉頤指氣使的樣子監督我們……」小貝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眼神兇狠地回敬薏仁。
礙於「監考老師」對我們關愛的眼神，我和小貝也就不再傳紙條，安分地讀起書來。
讀書一整天漫長而充實，但是我實在無法不注意坐在對面的小晰和孫秦。小晰時不時會請孫秦替她解答書上的疑惑，孫秦接過小晰的題目本，兩人交頭接耳研究如何解題。我看著孫秦教小晰解題的側臉，認真又單純，他一定沒有發現小晰注意的不是他傳授的解題技巧，而是注視著他低頭寫字的模樣。
「你們不覺得圖書館的冷氣有點強嗎……」小晰帶著微微鼻音小聲地說。
「要借妳外套嗎？」我低聲說，順手脫下了外套。
「可是妳不會冷嗎？」
我搖搖頭，「我覺得還可以，妳拿去吧！」我將外套從桌子上方遞到對面去。
小晰還沒接過，孫秦卻把我遞過去的外套推還給我，說道：「妳穿著吧，圖書館冷氣真的開滿強的。欸宋昱仁，起床！你外套不穿借你妹披一下啊！」
薏仁聽到孫秦的呼喚一臉大夢初醒，「蛤？喔！妳會冷喔？拿去啊！」接著將外套拿給小晰。
孫秦對著小晰溫暖一笑，接著轉過來看我，「阿晰也快把外套穿起來。」
小貝的直覺向來很準，因此我應該相信孫秦並沒有喜歡小晰，孫秦也曾說自己不是對每個女生都那麼好……但他曾熱心載過小晰，也記得她喜歡吃薯餅不加番茄醬。小晰雖然不是孫秦喜歡的對象，卻也能獲得孫秦的關照。照這個邏輯來說，孫秦對我的好也不一定就代表他對我有好感，每件事情的跡象彷彿都指向了我不過是那其中一個剛好被孫秦付出舉手之勞的女孩子而已。
我果然還是個平凡的村姑。就像他也會對小晰一樣好，不是因為誰比較獨特，只是因為他太善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