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兩幅圖像的對比，讓人十分感慨：
一邊是中正紀念堂的大學生持續靜坐，
零零落落數人，雖表明不願被總統「摸頭」，
但仍不放棄要求召開國是會議；
另一邊則是在媒體現場直播之下，
總統和上百名學生代表會面，
有立委、部長、國營企業首長多人相陪，
陣勢可觀。
還有兩幅圖像的對比，同樣令人十分感慨：
在和大學生的會面之中，陳總統侃侃而談，
說相信大家都愛中華民國，
不可以隨便扣別人不愛台灣的帽子，
不應該將人抹黑也不應抹紅；
但僅僅十六個小時之前，
阿扁才在感恩晚會中聲嘶力竭痛罵連宋輸不起，
認為泛藍陣營應負起造成社會不安的責任，
並強調還要繼續辦制憲公投。
聲稱要做「全民總統」的阿扁，
終究沒有把他的手臂向廣場上那幾個靜坐的大學生張開，
而是在鎂光燈相照、官員相陪之下，
又做了一次宣揚個人政見的總統。
聲稱要率先反省自己的阿扁，
終究在支持者面前隱瞞不住高亢的情緒，
而是把廣大民眾要求真相的聲音，
統統歸責於對手輸不起。
從選前直到選舉結束已二十多日的今天，
台灣社會動盪得夠久了；
廣場上抗爭不散的民眾漸漸要失去耐心、失去理性了，
另一半隱忍著慶祝心情的民眾也快要憋不住而怒吼了。
族群和地域對立的危機，
未從選舉中找到出路，
反而因選舉紛爭而更為高漲。
很多人都在問：
縱然民眾的政治立場切割為二，
台灣社會何以走到如此決裂的這一步？
其實，這兩天的連串對比畫面，
正說出台灣今日爭議的源頭。
老實說，
台灣社會縱然有統獨路線之分，
但絕大多數民眾希望「維持現狀」的主流民意是清楚存在的。
強調台灣主體意識者，不見得代表主張台獨；
對台獨持保留立場者，亦不見得輕忽台灣自主性。
從這一點來說，
不問族群和政治立場如何，
台灣民眾自然都是愛台灣的。
陳總統在紅樓會見青年學生時，
把這一點說得正確而清楚極了。
問題是：
對於人民愛台灣這一點事實認知得如此清晰、掌握得如此正確的陳水扁，
何以到了選舉場子中，
就毫不猶豫地把不愛台灣的罪名拋給競爭陣營？
譏人「馬特首」、「香港腳走香港路」的，
難道不是聲稱「不該扣別人不愛台灣的帽子」的同一個陳總統？
口中強調著只要住在這塊土地上、
包括外國人在內都愛台灣的，
難道不是訂出歧視外籍新娘和大陸配偶政策的同一個政府的領導人？
信誓旦旦地宣稱「解決選舉爭議手段必須合憲」，
鄭重表達著尊重憲政的，
難道不是以二○○六年制新憲為主要競選政見的同一個國家元首？
陳總統對社會的歧見所在，
心中其實非常清楚；
但以民眾的感受而言，
「觀其行」恐未能像「聽其言」同樣地產生信服感。
作為一個政治人物，
陳總統如果承認療傷止痛的社會責任，
大可像昨天會見青年學生時一樣，
呼籲社會尊重彼此愛台灣的心意；
但如果心存權力傲慢，
恐怕就不免做出對待廣場學生那樣的舉措，
大剌剌地示意：任你們繼續絕食到星期一再來見我吧。
作為一個理想信念的堅持者，
陳總統如果一方面敢於承擔「教改不能走回頭路」，
何以另方面又把教改的高學費政策統統歸責於前任所為？
作為一個法律人，
陳總統如果連對青年學子的髮禁諸事尚且侃侃而談申訴管道和學生人權，
表明不贊同「特別權力關係」；
則對此次選舉中的軍警調度和投票權疑義，
又要如何回應軍警的公民權和特別權力關係的相關課題？
這些矛盾，才是令台灣社會受傷的主要原因。
如果說，在野黨領袖應為抗議群眾的行為負責；
那麼，執政者更要為整個社會受傷的心情和對立的情緒負責，
這也是陳水扁自許「全民總統」的職責所在。
最終選擇性地在紅樓裡安排召見學生代表、
而不是移駕赴廣場探視絕食學生的陳總統，
能否說服台灣社會相信他願意承擔全民總統責任的誠意？
【2004/04/13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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